第八百一十五章不合规矩
成敬笑呵呵地带着两位大人来到库房，取出两个高高大大、精致华美的锦盒，分别交给了他们两人。
看到这份厚礼，两人的反应却各不相同。于谦下意识地想要推辞，但一想到如今的处境已经不同，皇帝所赐，是不能拒绝的，最终还是收下了。
有时候，过度低调、过于简朴，反而显得虚伪做作。一个人有什么样的地位，就该有什么样的表现。
这样才能与皇帝相辅相成！
金濂就没有这么多顾忌，干脆利落地收下了礼物，脸上带着笑意，打算亲自抱着礼物回家去。
临近大年三十，于谦在傍晚时分终于回到了家中。
看门的仆人看到主人归来，惊喜万分，欢呼雀跃。
董氏眼中含着泪水，一路小跑过来，见到丈夫回来，忍不住扑进了他的怀里。
于谦神色复杂，将她紧紧搂在怀中，叹了口气：
“辛苦你了。”
皇帝为爱臣准备的礼盒非常大，从上到下一层层打开，总共十八层，从黄金、珠宝到点心，应有尽有。
这份礼物挑选得非常用心，珠宝首饰都是女性常用的款式，这是考虑到于谦家中只有董氏会佩戴这些；
点心有甜有酸，却没有咸味，也不追求极致的鲜美，口味偏重清淡，这是考虑到于谦的痰疾只是暂时缓解，并未痊愈，吃得太重口对身体不好，所以只能吃些清淡的；
尤其是放在礼盒最、最为郑重的位置上的那件礼物，于谦看到后，惊喜得连声说道：“这……这是……”
于谦的大儿子凑过来看了一眼，也难以置信地说道：“爹……这是……”
到底是什么东西，才能让身为少保、视金山银山如无物的于谦如此惊喜？
就连于谦的家人，在看到这份来自皇帝的礼物后，也感到震惊不已。
人都有年轻的时候，于谦也是人，自然也不例外。
小时候，于谦有幸得到了几本文天祥的书籍，一见如故，日夜研读。
从那时起，在他心中便埋下了成为千古名臣的种子。
随着年龄增长，作为神童的于谦，看到了越来越多世间的丑恶。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人与人之间的层层剥削，永无止境，无穷无尽。
繁华似锦的大明，越来越，从上到下，早已千疮百孔。
于谦悲愤交加，发誓要改变这黑暗的世道，让百姓有饭吃，有衣穿！
从此，他以文天祥为榜样，开始了自己的仕途。
然而，尽管于谦才华横溢，但由于为人太过正直，最终只得到了一个巡抚的职位，而那个地方早已乱成一团，明摆着是去背锅的。
就是在这样的处境下，于谦一步一步杀出重围，靠着自己的能力，闯出了一条血路！
最后，在京城保卫战中，他达到了人生的巅峰，完成了就连文天祥也可能自愧不如的壮举！
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
一人之力，改变了中华上下五千年所有人的命运轨迹！
像这样的于谦，确实很难让人相信他其实也是一个有偶像的人。
但历史上的于谦，又确实将文天祥视为自己的人生方向，视为自己最知心的知己，视为自己的偶像。
送礼物，从来不只是看价值，否则容易事倍功半，需要投其所好，才能事半功倍。
凭借身为未来人，通过史书获得的未来视角，朱钰得知了于谦的喜好，为他准备礼物，自然是投其所好。
早早地，就派手下寻找与文天祥相关的事物。
文天祥早年亲手制作的毛笔、文天祥曾经使用过的砚台、文天祥留在人间他个人最满意、世人评价最好的几幅作品之一……
诸如此类。
朱钰都觉得有些不太满意。
不过若是没有更好的选择，从里面挑出几件分量重的，一起送出去，却也算合格。
勉强满足了皇帝要求的底线。
直到前两天！
一个意外，锦衣卫找到了文天祥求学时期留下的私人笔记。
经过小心翼翼地验证后，基本确认了笔记的真实性，大概是文天祥早年求学期间，内心比较迷茫的一段时间留下的记录。
里面是大量文天祥对自身、对外物、对天地的哲思！
思考之深邃，无与伦比。
或许本身论经济价值，不如文天祥最著名的那些作品。
但对于谦来说，这就是最好的礼物，没有之一！
小心翼翼地伸手捧起了那本陈旧的笔记。
于谦丝毫没有怀疑这份礼物的真实性。
他如获至宝，一次次用袖子轻轻拂去封面上的灰尘，一下下轻轻对着笔记吹气，试图将小污渍吹干净。
“陛下，当真是，用心了！”于谦眼眶红润，热泪盈眶。
试问自古以来，何时有皇帝如此对待过臣子？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
于谦的大拇指轻轻摩擦着文天祥笔记的封面，眼神越发坚定。
忽然，老大人转过头去，压低声音，对家人低声说道：“若明日，我一去不回，莫要寻，将这大宅直接弃了吧，带上些金银细软，速走。”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
祭祖大典。
朱钰在清晨太阳还未升起之时，就早早地爬了起来。
在仆人的伺候下，换上一套极为华丽的正装，与前段时间在授勋大典上的穿着相比，还要更加隆重一些。
等这套衣服穿好，天边已经泛起淡淡的白光，伴随着萧瑟的冷风，从山间吹下，洒落人间。
皇帝一步一步，走到马车前，九匹白马拉着的大车缓缓驶出，朝着祭祖大典的举办地而去。
这是一座山，一座很高的山，从山脚向上走，有一条高耸的阶梯，直通山顶的祖庙。
平时这里是一个军事重地，无论山上还是山下，都有士兵守卫，四周冷清寂静，未经允许靠近的人，都会被抓起来，然后转交给锦衣卫，严刑拷问。
今天却人山人海，彩旗飘扬，从六部尚书到各部官员，再到勋贵、锦衣卫、在野士绅……
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人头攒动，能出现在皇帝面前、进入皇帝视线的人，都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放在京城，普通百姓连靠近都不敢靠近。
什么爵爷、大老爷、举人老爷，这些大大小小的“爷”，统统都得夹着尾巴做人。敢不分场合乱跳的，分分钟被收拾！
朱钰踏上车阶，一步一步走下地面，头顶着近十斤重的十二旒冠冕，向山上走去。
独自一人，越走越高，越走越高。
空气逐渐变冷，四周越来越安静，高处果然不胜寒，便是这般。
忽然，朱钰脚步一顿。
他静静望着大明列祖列宗的牌位，眼中似乎有火在燃烧。
熊熊烈火在燃烧！
“朕！大明国祚数百年，第七任皇帝！在此敬告天地！社稷！宗庙！”
“朕无能！”
“掌印十四年，任由宦官专权，导致朝政崩坏！”
“冒领军队北伐，无视忠臣进谏，致使二十万大明将士战死！五十万民夫丧命！百万人流离失所！”
“导致瓦剌南下，攻破紫荆关，兵锋直指京城，大明危矣！”
“朕！临危……”
“朕！临危受命监国，正值国运动荡，家国危难之际！少帝年幼，难以担当大任！外敌环伺，虎视眈眈！”
“朕！为国计！为家计！为百姓计！以庶民之身登基称帝，拯救天下于水深火热之中，使万民脱离苦难！”
“驱逐外敌，铲除奸佞！挽救江山于倾覆之间！以此得位！特此敬告天地！社稷！宗庙！”
话音落下。
整个祭祖现场，一片哗然。
人声鼎沸，如同沸腾的热水，几乎要把整片天空掀翻！
朱钰所说的话，听起来云里雾里，但实际意思非常明确。
“爷篡位了！”
“爷的位置，是老天爷给的，是我大明江山社稷给的，是我大明祖宗给的！”
“爷的位置，是靠自己的功劳，拯救了整个大明，坐稳的！”
这样一来，
朱钰所拥有的皇权，就会彻底稳固下来。
而那些曾经联合起来，想要废立皇帝的文臣武将，他们身上的罪责，也将被洗清。
不会再有人用这件事来攻击他们。
废立之事，将在官方层面被彻底否定。
毕竟，这件事之所以成为污点，之所以像达摩克利斯之剑一样悬在这些文武大臣头上，
根本原因就在于皇帝得位不正这一点上！
现在，皇帝自己宣布自己是“篡位”的。
宣布自己的位置，是老天爷给的，是祖宗给的，是百姓给的，和文武百官没有关系，是自己篡来的！
这个问题自然也就烟消云散了。
但与之相对的，却是一个更大的问题。
那就是礼法的问题。
皇帝自己造自己的反，自己篡自己的位，这还了得？
原本京城的权贵之中，就有很多人觉得朱钰得位不正，由他来当皇帝，不合规矩。
这些人，朱钰为了坐稳皇位，顺便把压在文武大臣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移开，干脆自己承认自己是篡位的。
自然也有一大堆老学究、迂腐之人，破口大骂，各种嚼舌根。
而在文武百官中，更多的人，最先感受到的，其实是迷茫。
放眼望去，一片茫然。
这是什么情况？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要做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陛下到底想干什么？”
这一次，他们是真的搞不清楚皇帝的意思了。
在场的人中，只有少数几位大佬反应比较镇定，要么是事先已经知道消息，虽然很惊讶，但也很快接受了现实。
篡位就篡位吧，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这么说，难道皇帝就不是皇帝了吗？
陛下还是那个陛下，皇帝还是那个皇帝。掌握大权，功勋卓著，声望极高，有千古明君之相的皇帝！
这就足够了。
朱钰目光扫视四周，本来是想看看自己这番话产生了什么效果，后来发现自己站得太高，头上戴着的冠冕太华丽，看不太清楚，也就不再纠结了。
他一步一步，神色从容地从高处走下来。
管他喧嚣鼎沸，我自一路前行，妖魔鬼怪又能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