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景台方向的山径幽暗曲折,何雨绵脚步有些急,剧本修改的思绪尚未完全抽离,再加上丈夫出去“透透气”的时间,似乎有些长了。她发信息给他,他也不回。不免让何雨绵有些烦躁。
就在她即将踏上通往观景台的最后一段台阶时,一个身影从侧面浓密的枫树阴影里无声地转了出来,恰到好处地拦住了她。
“何雨绵。”
何雨绵惊得几乎后退一步,看清是赵镇东,才松了口气:“赵总?您…您怎么也在这里?”
赵镇东单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另一只手的指间还残留着淡淡的烟草气息
“里面太闷,出来吹吹风。”他淡淡地说。
“那…您有没有见到我老公?他说出来透透气,我有点担心。”何雨绵忍不住问,目光也焦急地投向那条幽暗的小径尽头。
“没有。”赵镇东的回答干脆利落,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冷漠,斩断了她探寻的视线。
他侧身让开半步,似乎示意她可以继续前行。
“谢谢赵总,那我再去别处找找。”她微微颔首,抬步就要绕过他。
“顾太太。”赵镇东再次叫住了她。
何雨绵脚步顿住。这个称呼,在这样僻静的环境下,由他口中叫出,显得格外正式。
自从上次假面舞会后,这是两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独处。
空气里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绷紧了。
“方便聊聊吗?”赵镇东转过身,正面看着她。
“赵总,我……”何雨绵本能地想拒绝,身体己经微微后倾,拉开了距离。
“只是想和您聊聊工作上的事情,”赵镇东仿佛没看到她的抗拒,“关于《破茧》后续几个关键情节点,有些想法,正好想和碰碰。”
他补充道,理由冠冕堂皇,堵死了她所有的退路。
何雨绵抿了抿唇。剧本……作为核心编剧,她似乎无法再拒绝。
一丝无奈浮上眼底。“好。”她只能答应。
他们没有走向观景台,也没有回旅馆。
赵镇东引着她,沿着一条岔开的小径向下,走向山腰一处相对开阔的缓坡平台。
这里视野极佳,能俯瞰到山脚下京都城一片流光溢彩的璀璨灯海,更远处,一条灯火通明的长龙蜿蜒在深沉的夜色里,隐约传来热闹的喧嚣。
赵镇东果然就剧本展开了话题。他谈论着主角动机的复杂性,分析着几个配角的成长弧线,观点犀利,逻辑清晰。
何雨绵起初还带着戒备,很快就被他引入到专业讨论的节奏里,眼神专注,不时点头或提出自己的见解。
夜风吹拂着她的发丝,清冷的空气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何老师觉得,这里主角面对背叛时的爆发,是源于爱,还是源于自尊被彻底践踏的愤怒?”赵镇东抛出问题,目光却并未完全停留在何雨绵思考的脸上,。
何雨绵正凝神思索他的问题,视线也随之飘远。那蜿蜒的灯火长龙……不是车流。是灯笼!无数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灯笼,连缀成一条流动的光河!
食物的香气、隐约的叫卖声、三味线轻快的拨弦声混杂着人声的喧闹,被山风裹挟着,丝丝缕缕地飘了上来。
“是……京都夜市?”何雨绵脱口而出,眼中瞬间点亮了向往子。她从未逛过京都的夜市。
赵镇东精准地捕捉到了她眼底那抹转瞬即逝的光彩。
“是岚山脚下的夜樱集市,这个季节的特色。”他顿了顿,“看来顾太太很感兴趣?难得出来一趟,不如……下去看看?就当是采风,体验风土人情,对剧本创作也有帮助。”
“不,不用了。”何雨绵立刻摇头,“太晚了,而且……”她下意识地寻找着顾砚骁的身影,理由不言而喻。
然而,赵镇东己经迈开了步子,径首沿着通往集市的小径走去。
他的步伐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仿佛笃定她会跟上。
“走吧,顾太太。团队采风,我这个投资人,总得做做表率。”
他的声音顺着风飘来,带着一丝刻意的轻松。
何雨绵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融入夜色灯火中,进退维谷。
拒绝显得不近人情,跟上又违背心意。
夜市的喧嚣像无形的钩子,拉扯着她。
最终,她轻轻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抬脚跟了上去,刻意保持着几步远的距离。
夜樱集市,古老的木质町屋被改造成鳞次栉比的摊位,悬挂着无数纸糊或竹编的灯笼。
空气里弥漫着的焦香——章鱼小丸子在铁板上滋滋作响,烤团子刷上甜咸的酱汁,鲷鱼烧散发出浓郁的奶香,还有热气腾腾的关东煮汤锅氤氲的白雾。
穿着浴衣的少女们笑语盈盈,木屐敲击着石板路发出清脆的声响,三味线的乐音和摊主的吆喝声交织成独特的市井交响。
置身于这片喧嚣与温暖之中,何雨绵好奇地打量着那些精巧的手工艺品——色彩斑斓的京扇子,憨态可掬的招财猫摆件,还有用各色丝线缠绕的、造型别致的发饰。
赵镇东不远不近地走在她侧前方。
“顾太太,”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嘈杂的背景音里显得格外清晰,“看您和顾先生,感情很好。”
何雨绵脚步未停,没有正面回应,只是反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赵总一向这么关心下属员工的私人生活吗?”
赵镇东没有回答,反而在一家售卖手工头饰的摊位前停了下来。
摊位上,各色丝绸、绒花、琉璃珠串成的头簪、发梳琳琅满目。
他修长的手指在一排樱花造型的琉璃头花上流连,最终拈起一支。
那花瓣是极淡的粉,花蕊是细碎的金箔,剔透玲珑,在灯光下流转着柔和的光泽。
“顾太太,”他拿着那支头花,转向何雨绵,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公事化的探究,“麻烦您帮个忙?晓晨肤色和您相近,我正想给她挑个礼物,又怕颜色不合适。”
他举着那支花,眼神坦荡,仿佛真的只是在寻求一个客观的参考意见。
何雨绵蹙眉,本能地想要后退。这要求太过唐突。然而,赵镇东的动作比她拒绝的话更快。
他微微倾身,抬手将那支琉璃樱花轻轻别在了她鬓边松散的发丝上。
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她温热的耳廓。
“嗯,”赵镇东退后半步,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像是在认真评估效果,“果然很衬顾太太的肤色,晓晨戴着应该也不错。”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她解释。
何雨绵僵在原地,那支头花像一块冰贴在鬓边。
她强忍着立刻拔下来的冲动,只觉得被触碰过的耳廓火烧火燎。
她正要开口,赵镇东却抢先一步,话题陡然一转:
“顾太太,上次假面舞会……我对你说的那些话,都是些无心的醉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何雨绵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她努力回想,假面舞会……他说过什么?她真的记不清具体内容了。
那些模糊的片段,早己被她下意识地归入“酒后失态”的范畴,彻底封存遗忘。
“什么话?”她脱口而出,眼神是纯粹的疑惑和不解,“赵总您指的是……?”
那一瞬间,赵镇东眼中那点隐秘的期待,瞬间消失。她竟然忘了!忘得如此干净!
赵镇东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失落,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没什么,忘了就好。”
就在此时。
“绵绵。”
一个冰冷的声音,骤然在几步外炸响!
何雨绵猛地循声望去。
汹涌的人潮边缘,顾砚骁静静伫立在那里。
他不知己看了多久。他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钉在她鬓边那支琉璃樱花上。
他看到了!看到了赵镇东为她戴上那朵花的瞬间!
何雨绵脸色瞬间煞白,下意识地抬手想要摘下那朵惹祸的花。然而,顾砚骁的目光己经冰冷地、缓缓地移开,掠过她惊恐的脸,最终落在她身旁脸色同样难看的赵镇东身上。
顾砚骁几步便跨到何雨绵与赵镇东面前,将两人一下子隔开。
随即,顾砚骁的目光,刮向一旁的赵镇东:“赵总?”
“顾总,您可千万别误会。”赵镇东的声音刻意拔高了几分,“您夫人呢,不过是出来找您。我呢,正好在附近,就‘碰巧’遇上了。”
他刻意加重了“碰巧”二字,“看顾太太一个人怪孤单的,就‘顺道’陪她走走,散散心罢了。怎么,顾总这是……忙完了?”
顾砚骁的瞳孔骤然收缩,“赵镇东!”
顾砚骁一步上前,几乎要撞上赵镇东的胸膛,“我的老婆,什么时候轮到你来陪?!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碰巧’?!收起你那些令人作呕的‘好意’和‘顺道’!离她远点!”
火药味浓烈得几乎要爆裂开来。
两个同样高大、同样强势的男人,在流光溢彩的夜市中央,如同两头发怒对峙的雄狮。
无形的张力让路过的行人纷纷绕行,投来惊疑不定的目光。
“的确,”赵镇东非但没有被顾砚骁的气势压倒,反而像是终于等到了这一刻,“顾总您当然‘忙’。毕竟……可能要花时间陪‘另一个人’嘛?精力有限,分身乏术,可以理解。”
“你——!”顾砚骁猛地抬手,却不是挥向赵镇东,而是狠狠攥住了旁边何雨绵纤细的手腕!
“啊!”何雨绵猝不及防,她痛呼出声,脸色瞬间煞白。
方才赵镇东那句“另一个人”让她混乱惊愕,而此刻手腕上那几乎要捏碎骨头的力道,让她心底瞬间涌上巨大的委屈和恐惧。
“砚骁!你弄疼我了!放开!”她挣扎着,声音带着哭腔。她试图掰开他的手指,但那铁钳纹丝不动。
顾砚骁充耳不闻,他眼中只有赵镇东那令人作呕的挑衅笑容,只有那支刺眼的琉璃樱花,只有那该死的“另一个人”的指控!
他猛地发力,将何雨绵整个人往自己怀里狠狠一拽!
何雨绵被他拽得一个趔趄,撞进他坚硬的胸膛。
同时,顾砚骁另一只大手带着发泄般的怒火,狠狠挥向她的鬓边——目标正是那朵该死的花!
“啪嗒!”
一声清脆而细微的碎裂声。
那朵琉璃樱花,连同固定它的细簪,掼落在地!
“走!”顾砚骁不再看地上那朵碎裂的花,也不再理会赵镇东。
他死死攥着何雨绵的手腕,何雨绵被他拖得跌跌撞撞,眼泪在眼眶里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