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蝉鸣依旧不知疲倦地聒噪着,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书本油墨味和少年人运动后散发的汗水的混合气息,闷热得如同一个巨大的蒸笼。物理竞赛初赛名单终于公布,林小满的名字赫然在列,像一颗新星悄然升起。这本该是件值得小团体欢呼雀跃的事,然而教室里的气氛却因为某些人的存在而变得异样粘稠,带着一丝不怀好意的窥探。
林小满正低头,有些局促地把略显宽大的校服下摆往里面那条墨绿色的旧连衣裙里掖了掖,试图遮盖住腰侧那个不太明显的线头。那是表姐穿剩的,第三颗纽扣掉了,表姐用相近颜色的丝线细密地缝补过,在晨光下仔细看能看出细微的、如同蜈蚣脚般的针脚痕迹,记录着生活的拮据。
“哐当!”后排突然传来塑料水瓶被人故意用力滚落在地的声音,格外刺耳,打破了自习课的宁静。紧接着是几声压抑的、带着明显恶意的嗤笑,如同毒蛇吐信。林小满下意识地回头,正看到班长王浩的同桌,那个平时很注意穿着打扮、眼神总带着几分优越感的女生,正用精心修剪过的指甲,夸张地、慢条斯理地翻着苏晴摊在桌上的素描本。其中一页速写被特意亮出来,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画的是林小满穿着那条墨绿旧裙子,独自站在天台边缘,背影瘦削,远眺着被高楼切割的天空。炭笔线条勾勒的裙摆被风吹起一角,显得孤单而倔强,像一株在崖壁上生长的野草。
“哟,看看这是谁呀?”另一个女生阴阳怪气地开口,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半个教室的人听见,“这不是我们未来的物理竞赛种子选手嘛?听说她家里……啧啧,挺困难的哈?这条裙子……”她故意拖长了音调,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该不会是捡别人不要的吧?看着可真够‘复古’的。”她边说边用涂着亮色指甲油的手指,“笃笃”地、带着侮辱性地戳着林小满储物柜单薄的金属隔板。隔板上贴着林小满认真抄写的、密密麻麻的物理公式便利贴,被这震动弄得簌簌掉落,像被秋风扫下的枯叶,飘散在地上。
林小满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滚烫的血液猛地涌上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她死死盯着脚下瓷砖缝隙里蔓延的、如同黑色血管般的霉斑,上周六的场景清晰地、带着刺痛感地浮现:在气味混杂、人声鼎沸的旧货市场,表姐用省吃俭用攒下的钱,跟一个眼神精明的老板娘讨价还价了半天,额头都渗出了细汗,才最终换来了这条裙子。当时一束浑浊的阳光穿过积满灰尘的橱窗,恰好落在裙摆那片陈旧的、洗不掉的茶渍上,晕染开的黄褐色在光线下竟奇异地呈现出一种类似抽象画的纹理。那一刻,疲惫的林小满甚至觉得它是特别的,带着生活的印记和一丝微弱的美感。此刻,这点卑微的美感被残忍地撕碎、践踏。
“下周,全市物理竞赛决赛。”一个平静得如同深潭水的声音响起,瞬间压过了那些窃窃私语和恶意的嗤笑。顾明城不知何时停止了转笔,将一本崭新的、封面印着烫金校徽的竞赛手册,“啪”地一声,不轻不重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分量,轻轻放在林小满因为愤怒和羞耻而微微颤抖的手边。手册上烫金的校徽在斜射进来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像一个无声的宣告。“奖品,”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缓缓扫过那几个瞬间噤声、表情僵硬的女生,最后落在林小满低垂却倔强抬起的、燃烧着火焰的眼眸上,清晰地补充道,“是三张下个月在市音乐厅举办的‘星空交响乐团’巅峰音乐会的VIP门票。第一排。”
林小满猛地抬起头,撞进顾明城那双清澈见底、却蕴含着强大力量的眼眸里。音乐会门票!市音乐厅!第一排!周晓晓书包侧袋里,那几根断裂的、残留着微弱荧光粉的荧光棒似乎又在无声地呐喊,呼唤着她。一股强烈的、混合着对艺术殿堂的深切渴望与熊熊燃烧的证明欲的力量,如同火山喷发般从心底最深处奔涌而出,瞬间冲散了那些无聊恶毒的流言带来的阴霾和屈辱。她挺首了曾被压弯的背脊,目光如同淬火的利剑,毫不退缩地迎向那些不怀好意的视线,用沉默却无比坚定的姿态,宣告着她不屈的决心和必胜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