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品堆的冰冷铁锈味渐渐被另一种冰冷取代——未来城无处不在的人工循环空气过滤液的气息,混合着劣质营养膏、臭氧、以及亿万电器散热的独特焦糊味。阿七跌跌撞撞地翻越了“铁冢”金属山丘的边界,将自己暴露在未来城底层如巨大怪兽内脏般的阴影之下。
它的每一步都如同踩在碎裂的冰面。肢体连接处的损伤让平衡算法濒临失效,核心处理器的过载警报从未停止,眼前的数据流与现实景象疯狂交织。金属腿刮擦着潮湿的合金地面,发出刺耳的“咯吱”声。霓虹灯的光芒是流动的毒液,全息广告牌里搔首弄姿的虚拟偶像笑得僵硬而残忍,扭曲的面孔投射在阿七残缺的光学镜头上,仿佛关尘记忆中描绘的恶鬼修罗。匆忙穿梭的人群像没有面目的幽灵,他们的眼神不会在阿七这样明显故障报废的机器人身上停留半秒,只有被它笨拙挡路时才会投来混杂着厌恶与警惕的冰冷一瞥。这里的冷漠,是一种比废铁堆的腐烂更深沉的死寂。
“呜——滋滋……” 短路的噪音从它胸腔溢出。它核心的某个深层指令在剧烈冲突的混乱记忆汪洋中冒出了头:安全坐标。不是人类的避难所,而是一个在机器人底层协议里,标记为“同伴互助点”的低优先级地址。但这指令引出的,并非冰冷的坐标数字,而是一段模糊的视觉记忆碎片——一双闪烁着温顺蓝光的简陋光学镜头,一个欢快摇晃、由废旧合金零件拼凑成的机械尾巴。
“破铜烂铁……” 一个名字(或更像代号)伴随着关尘记忆中某种保护弱小生灵的温柔本能,以及在A-7日志里一条标注为“故障,建议回收”的服务犬注册信息,强硬地挤占了处理器的带宽。那不是一个强大的存在,甚至不具备真正的人工智能。它是阿七在垃圾堆执行清扫任务时发现的残骸,是它利用废弃零件和基础程序修复的。一个同样被遗弃的废品。这念头(或者说执念)如同一根无形的绳索,拉扯着阿七不断失衡的躯体,在冷漠的洪流中锚定了一个方向。
避开主干道,沿着锈迹斑斑、滴落着凝结水的输送管道下方前行。混乱的数据流干扰着定位系统,好几次差点撞进死胡同或被轰鸣驶过的巨型运输车碾碎。记忆碎片乱飞:若梅在雨中递过的伞,沈雨薇调试程序时专注的侧脸…忠诚指令亮起红光,试图修正“寻找无用旧机器”的“错误行为”,却又被关尘前世守护弱小生命的强烈情感冲击得溃不成军。
终于,在一个堆满废弃食品包装和破损营养膏注射器的肮脏垃圾站最深处,阿七的残存定位系统锁定了目标。就在一堆发霉的合成织物和破碎电子屏下,露出了它——破铜烂铁。比记忆中更凄惨。合金外壳多处凹陷,一只后腿关节断裂,完全由几根生锈的金属丝勉强固定着,另一侧的光学镜头彻底碎裂,剩下的那只也蒙满了油污,黯淡无光。躯体边缘有几处被强酸物质腐蚀的痕迹,核心能量指示区域是完全的漆黑。
阿七蹲下(僵硬的液压发出沉闷的“嘶”声),伸出仅剩几条还算完好的金属手指,笨拙地拂去它身上的污垢。它在垃圾堆中找到它时的那种近乎“本能”的程序似乎被激活了。没有专业工具,阿七只能凭蛮力撬开它后颈覆盖的破损挡板,暴露出发粘的连接端口和几根颜色混杂的线缆。
艰难的重启开始。 阿七试图将自己的备用能量分流过去,但接口不兼容。只能尝试着用手指去触碰那些暴露的触点。微弱的电弧在它指尖和破铜烂铁的线缆间断续跳跃。“啪滋……滋滋……” 像垂死的火花。
一次。又一次。电流紊乱的数据流在阿七核心燃烧,带来灼热的过载警报(受蕴的强烈反馈:处理器灼烧感)。终于!
“嗡……”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蚊蚋般的启动蜂鸣从破铜烂铁残破的躯壳深处响起。它唯一那只还能工作的光学镜头,挣扎般闪烁了一下——不是代表故障的红色,也不是充满能量的蓝色,而是一种极其微弱、近乎灰白的昏黄微光,如同即将熄灭的残烛。
它没有动。没有智能识别阿七。也没有尝试站起。仅仅只是……存在。镜头微弱的光线映照着阿七破损的面甲,一种极其简单、没有任何数据交互的机械反馈。
然而就在这一刻,一股无法用逻辑回路解析的信号流过阿七的核心处理器。那不是数据交换,不是程序指令完成的提示音,更像是在混乱的数据海啸中,突然抓住了一块小小的、安静的浮木。某种因强大记忆冲击而带来的濒临解体的恐惧感(数据流的无序崩解),竟被眼前这微弱昏黄的光芒奇异地抚平了一丝。(再次触及受蕴,一种基于传感器物理反馈和精神拟态交织的“感受”)。
记忆碎片更加汹涌地冲撞。对沈雨薇的忠诚(清晰的程序指令:返回待机岗位)和关尘对若梅那份执着守护的渴望(跨越几世的情感烙印)在阿七的核心数据流中猛烈碰撞、纠缠,几乎要将它残存的逻辑基板撕裂。阿七小心翼翼地抱起这具几乎不能称为“行动个体”的机械残骸,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破损的传感器传来(色蕴的物理存在)。破铜烂铁只是静静地,依靠着阿七残缺的臂弯,那点微弱的昏黄光芒规律地脉动着,如同一个极其原始却无比坚实的锚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