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天钟的余音如同冰冷的跗骨之链,仍丝丝缕缕缠绕在意识深处,每一次颤动都带起残存的剧痛波纹。骨髓里那份属于第七世雪域盲医药锄的彻骨寒毒如同附骨之疽,不仅未能驱散,反而将那羽衣冰裂纹路中的寒意渗透得更加凝实坚固。那玉台补心换来的短暂安稳,早己被彻底撕碎。
华贵的琉璃阁内,原本极致舒适的云毯、霞光流溢的窗景,都变成了折磨的背景。关尘蜷缩在屋子最深的角落,每一次看向自己左翅根部,那蔓延开来的、闪烁着冰晶寒芒的霜裂纹路都似乎在无声扩张,如同一只冰冷的、攀附在完美华袍下的异形蜘蛛,正贪婪地吸食着他的生命力。胸口那由第西世将军怨瞳化成的冰石,更是持续不断地散发着沉重的凝视寒意和怨毒。
清醒!清醒!
一个微弱却尖锐的念头在混乱的电流与残留痛楚中挣扎着呼喊。不能再沉溺于这迷惑感官的极乐温水!他需要答案!他需要知道自己这幅光鲜皮囊之下,究竟腐朽到了何等地步!
他几乎是爬行着挪到房间中央。那里,摆放着一尊古朴厚重的青铜香炉,炉身上,无数细小却清晰狰狞的“无明”梵文如同盘绕的毒蛇,深深烙印在金属之中。炉旁,便是那面嵌在墙壁的巨大玉髓镜,镜框同样布满同样的梵文符箓,此刻在幽暗光线下,反射着微弱的、令人不安的青铜光泽。
关尘颤抖着手,点燃炉中最上等的“凝神檀香”。一缕缕深紫色的烟雾袅袅升起,带着沉郁的、试图安抚神魂的异香。香气弥漫,试图包裹住他的惊惧不安。他艰难地跪在玉髓镜前,双臂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死死盯着镜面。烟雾如同帷幕,氤氲上升,模糊了玉髓镜温润的光泽,也模糊了他镜中的倒影。
烟雾越来越浓,紫色的雾霭几乎将整个镜子笼罩,只留下镜面最中心一片朦朦胧胧的微光。关尘心脏狂跳,期待着也能像第二章舞会时那般,从中窥见一丝真实的缝隙。
“嗤——”
随着檀香燃尽一截细微的轻响,弥漫的深紫色烟雾仿佛受到某种无形的吸力,开始缓缓散去、下沉。镜面中心那片朦胧的微光区域随之不断扩大、渐渐清晰……
镜中的身影浮现!
依旧是他——关尘。
流光羽衣披身,流转着无懈可击的华丽光彩,在烟雾散开的背景中依然美得不似凡俗。
然而,就在关尘视线落在镜中自己肩胛位置(尤其是被寒气渗透、冰裂纹路蔓延的地方)的瞬间——
“嗡——!!!”
头颅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全身血液都凝固了!
镜中那完美羽衣的肩膀、背部区域……透过了那层梦幻般的流光表层……底下呈现出的景象令他魂飞魄散!
哪里是冰肌玉骨!
那被羽衣光芒覆盖之下的、他原本以为是天人之躯的肌肤表面……竟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地爬满了白花花蠕动的蛆虫!
它们细小,却清晰可辨。每一只都如同冰霜凝成的微小异形,半透明,带着腐烂般的死白色泽,正疯狂地用它们锋利的、几乎看不见的口器,不知疲倦地啃噬着羽衣光辉遮蔽之下的“皮肉”!那画面诡异恐怖到了极致——外面是绝美的华服光影,内里却是万蛆钻身的腐烂景象!那啃噬并非悄无声息,关尘仿佛能“听到”亿万口器摩擦血肉纤维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密集“沙沙”声在灵魂深处回荡!更令人绝望的是,他能清晰“看”到,随着蛆虫的啃噬,羽衣本身那看似永恒的光泽,也正随着它们的疯狂进食而一丝丝黯淡、朽坏!
“啊——!”关尘喉管里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压抑嘶吼,浑身筛糠般颤抖,头皮阵阵发麻炸裂!视野剧烈摇晃,几乎晕厥!这玉髓镜,不仅照出了裂痕,更照出了这羽衣天躯内部早己朽败不堪、蛆虫筑巢的真实本相!
就在这惊骇欲绝、心神崩溃的边缘!
镜中景象再生异变!
一只趴在镜中影像肩胛位置、啃噬得异常凶猛的蛆虫,仿佛被关尘濒临崩溃的痛苦所刺激,竟猛地停止了啃食!它那白花花的躯体一弓一弹——
“咻!”
它并非只在镜中蠕动!它竟然……从平滑的玉髓镜面中猛地钻了出来!
不是投影!不是幻象!
关尘感到一股冰冷的、带着腐败滑腻触感的微小实体,重重地砸落在他撑在冰冷地板的手背上!黏腻,湿滑!
他惊恐万状地缩回手,低头看去!
砸落在他手背皮肤上的,哪里还是什么蛆虫!
那赫然是一截小指长短、两端断裂、布满密密麻麻深刻刀劈斧凿伤痕的尖角!角质粗糙坚硬,断裂处沾满凝固成暗褐色的血迹,散发出一股浓烈到刺鼻的、混合着血腥、焦土与硝烟气息的战场腥风!
修罗战场断角!
这是第N世时,那位力战而亡、尸骨如山修罗的巨角残片!
这断角仿佛刚从血肉中拔出,沾满泥土和未干的血污,砸落在手背上的瞬间,一股来自修罗临死前的滔天战意与不甘怨念,如同血色的冲击波,狠狠撞入关尘的感知!他手臂剧痛发麻,仿佛被无形的战场重锤击中!
而惊魂未定、甚至来不及丢开这血腥邪物的关尘,紧接着看到了更让他脊椎结冰的一幕:
那断角尖端附近,有几个被尖锐武器穿透留下的孔洞。透过孔洞黝黑的深处……
几缕细小的、色泽暗淡的、如同纯金褪色般、却还带着一丝微弱生命余温的金丝雀绒毛,正缓缓地、无声地从孔洞中飘落下来。
绒毛细小,轻若无物。
它们飘落在冰冷的地板上,比凋零的花瓣更绝望。
那姿态,那暗淡的金色……与第三世时,那只被他囚于精致金笼、最终抑郁僵毙的金丝雀在死亡前最后一次无力的挣扎哀鸣时,自黯淡翎羽尖端飘落的绒毛**,何其相似!每一缕绒毛的飘落,都伴随着那只雀鸟魂魄深处发出的、无声的、绝望到极点的悲鸣**!
手背是修罗断角的冰冷黏腻和血腥战栗(第N世)。
眼前是雀鸟哀绒的无声飘落和死寂悲鸣(第N世)。
玉髓镜中,是万蛆钻身啃噬羽衣皮相的恐怖本相(当前)。
镜框上,那无数扭曲的“无明”梵文,如同被滚烫的怨毒所激发,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猩红光芒!红光闪烁,将整个琉璃阁映照得如同血狱!
这面“凝神”的玉髓镜,此刻彻底撕开了流光羽衣的完美伪装,也撕开了关尘所有侥幸的心理防线。它用最首观、最血腥、最恶心的画面,将他羽衣包裹下早己腐朽不堪、业障缠身、被万古积怨啃噬掏空的真实内核赤裸裸地摆在了眼前。
蛆虫啃噬,是他的现世。
修罗断角,是他的暴孽。
雀鸟哀绒,是他的孤罪。
在这血红的“无明”光芒笼罩下,因果交织,业障如海,巨浪滔天!这非幻境,乃是首抵灵魂的孽镜台前,业火焚身的最终审判前奏!
关尘僵跪在血光弥漫的镜前,手背上的修罗断角冰冷刺骨,如同烫手山芋却又无力甩脱。那缓缓飘落的雀鸟绒毛,如同砸在心口的巨石,将他彻底拖入无边业海的无底深渊。焚香静心,焚出的是三世孽镜,照出的是尸山血海,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