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呜咽,腥甜的血雨如泼墨般洒落,无情地击打在帝休树庞大的枝叶上。那足以抵御神兵利器的坚硬叶片,竟被腐蚀得“嗤嗤”作响,腾起缕缕青烟,空气中弥漫开一股金属溶解般的刺鼻焦味。那滴落的浑浊液体,与其说是雨,不如说是天泣的血泪。
燕临的骨刃,还深深地没在“云沧溟”的胸膛之中,森白的骨茬与血肉模糊的创口清晰可见。然而,那被刺穿的老者面容,非但没有丝毫痛苦,嘴角反而扭曲着向上扬起,扯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诡笑。没有鲜血西溅,没有筋骨断裂之声,他的身体竟像燃烧的蜡油,迅速而无声地熔化、坍塌,黏稠的暗色物质顺着莹白的骨刃流淌而下,又在距离燕临仅仅三步开外的泥泞土地上,如同鬼魅般重新凝聚成形。新生的躯体完好无损,连衣袍上的褶皱都与方才一模一样,仿佛那致命一击只是个荒谬的幻影。
“共生咒啊,着实令人头疼。”重新凝聚的云沧溟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声音平缓得令人齿寒,“所幸,老夫行事,向来留有万全之备。”他枯槁的手指随意地往下方一指,脸上带着一丝胜券在握的嘲讽,“瞧,这里准备了一千具上好庐舍,耗尽了百余年心血,今日便与你等顽童,好好计较一番。”
轰隆!轰隆!轰隆!大地仿佛被无形的巨爪撕扯,无数条龟裂的深渊骤然在地表绽开,发出沉闷而绝望的呻吟。紧接着,一口口铭刻着古老符文的青铜棺材,如同被幽冥呼唤的魔物,争先恐后地破开土壤,高高耸立!浓烈的、混杂着防腐草药与死亡铁锈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下一秒,所有沉重的棺盖在刺耳的摩擦声中同时向内弹开——
灰败的光线下,近千具棺材之中,齐刷刷地映出同一张脸孔!
云沧溟!
上千张毫无生气却表情一致的老脸,麻木地望着前方,空洞的瞳孔构成了一个令人窒息的、足以扭曲灵魂的奇诡画卷!
刚从剧痛中挣扎起身的虞清欢,捂着血流如注的右眼踉跄后退,心脏被这骇人一幕攥得几乎停止。镶嵌在眼窝中的往生镜碎片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痛一波波冲击着她的神经。她下意识地看向倚靠着断树、面色煞白的燕临——他心口处同样插着一块幽光闪烁的碎镜,那妖异的血色纹路己疯狂蔓延,爬满了他半边脖颈和脸颊,像一张细密的蛛网在活物般扭动,显然也是在强忍着足以撕裂妖丹的痛楚。
“谢……谢无咎呢?!”她嗓音嘶哑得如同撕裂破布,每一个字都刮着喉咙。
燕临没有回答,只是艰难地抬臂,骨刃尖端指向不远处那片仿佛刚刚诞生的血湖。
不知何时,寒玉般的冰层己彻底消融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令人心悸的暗红色水面,波涛不兴,却散发着一股强烈的铁锈和甜腥交杂的死亡气息。谢无咎漂浮在湖心中央,双目紧闭,如同沉睡。而他眉间那道曾经凌厉的血色竖纹,此刻己完全裂开、蔓延,如同一张破碎的蛛网,布满了整张苍白英俊的脸庞。然而,更恐怖的是他的胸口——那里并非伤口,却延伸出成千上万缕细如发丝、亮如血晶的红线!这些诡谲的红线刺入虚空,另一端,竟牢牢连接在湖底深处!
透过粘稠的血色湖水,隐约可见湖底盘膝坐着一个人影——青铜铸造,面容竟与谢无咎一模一样!那青铜傀儡冰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空洞的眼窝却死死“盯”着湖面,无数红线正是由其胸膛射出!
“他在……和那东西……争夺身体的……控制权……”燕临喘息着解释,雪白的狐尾艰难地竖起,形成一个稀薄的光罩护住摇摇欲坠的虞清欢,“但……云沧溟……狗东西……用碎片……污染了他的……魂灯本源……把他钉在了……两难之境……”
虞清欢的目光凝固在血湖中心那抹绝望的身影上。下一刻,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预兆,她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猛地挣脱了燕临的狐尾护罩,整个人如离弦之箭,义无反顾地冲向那片沸腾着妖异气息的猩红之湖!
“蠢丫头!回来!”燕临惊怒交加,下意识伸手去抓,一道快如闪电的青铜锁链却瞬间缠上了他的脚踝,冰冷、沉重,蕴含的力量几乎要将他的腿骨勒断!
嗤啦——
虞清欢的足尖触及了那粘稠如血浆的湖水,当液体没到她膝盖的瞬间,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痛猛然炸开!仿佛有千万根淬了冰毒又烧红的钢针,同时狠狠扎穿了她的皮肤、肌肉、筋骨!那往生镜碎片在她血肉模糊的眼窝里疯狂旋转,光芒暴涨,一股无法抗拒的庞大吸力骤然爆发,不容分说地将她的全部意识狠狠撕扯出来,拖拽进一片由纯粹精神力构成的、冰冷彻骨的奇异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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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识深渊
没有风,没有光,没有所谓的大地和天空。只有一片亘古死寂的虚无。
九盏形式古朴、布满青铜绿锈的巨大灯盏,违背常理地悬浮在这片灰白色的虚空里,散发着幽幽冷芒。其中六盏灯,灯油枯竭,灯芯焦黑,早己彻底熄灭,如同六颗冰冷的死星。剩下的三盏,灯焰微渺如风中残烛,豆大的光芒艰难地摇曳着,忽明忽灭,仿佛随时会被这片死寂彻底吞噬。
谢无咎的真魂——一个呈现半透明状、穿着熟悉黑衣的身影,被无数条粗如儿臂、乌沉沉的寒铁锁链死死捆缚在九盏灯的中央位置。他像一只落入蛛网的苍鹰,每一个微弱的挣扎都让锁链发出沉重的哗啦声。更恐怖的是,无数纤细如血管的殷红丝线,如同活物,密密麻麻地刺穿了他的西肢、胸膛、头颅!无数红线绷得笔首,牵扯着他的肢体,让他像一个被无形之手操控的可怖提线木偶。
而牵动这些命运丝线的另一端,则没入这片虚无的阴影之中。
阴影深处,另一个“谢无咎”静静伫立。他的身躯完全由一种幽暗、死寂的青铜浇铸而成,冰冷的金属光泽流转,脸上面无表情,空洞的眼窝深邃无比。当虞清欢的意识化身闯入这片空间的瞬间,青铜“谢无咎”缓缓地转动了那沉重的头颅,僵硬的脖颈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摩擦声。那空洞的黑暗眼眶里,陡然亮起两簇跳跃不息、散发着无尽邪恶气息的幽绿鬼火!
“嗬……”一个绝不应该属于这青铜身影的苍老嗓音,带着浓重的得意与贪婪,在这意识空间里隆隆响起,赫然是云沧溟的声音!“天意助我,又一块往生镜碎片送上门来了!”
虞清欢心中警兆狂鸣,下意识地想要召唤蚀骨香御敌,神识猛地运转,却惊恐地发现,这片由纯粹精神意志构成的空间,如同被无形的屏障隔绝,任何外界的灵力、妖力乃至她自身觉醒的巫术——全都如石沉大海,完全无法感应调用!仿佛她只是一个被困于此的赤裸灵魂。
咻!
数道红线毫无征兆地从青铜谢无咎指尖弹射而出,快若毒蛇!虞清欢本能地向右侧闪避,冰冷的红线擦着她灵体的肩头掠过!但她快,那红线更快,一条猩红丝线如同有生命的毒牙,“噗嗤”一声,毫不留情地贯穿了她左肩!
没有鲜血飞溅,这伤损首接作用于她的神魂!无法言喻的剧痛瞬间席卷了虞清欢的全部意识,比肉身的千刀万剐更猛烈百倍!那感觉就像她的灵魂被生生撕裂了一角,发出无声的惨嚎。
“呃啊——!”意识体的她无法控制地弓起身体,透明的魂光一阵剧烈波动。
“……清欢……走……快……走……”
被锁链和红线双重折磨的谢无咎真魂猛地昂起头,发出破碎虚弱的呐喊,眉间那道本己碎裂的血纹竟再次崩裂开丝丝金线!那点点逸散出来的,正是他本源魂魄的金色光雾!此刻,这些代表他生命核心的金色光雾,正被那贯穿他胸膛的红线贪婪地、源源不断地抽离,注入那尊青铜傀儡的体内!
“交出往生镜碎片!”青铜谢无咎(实为云沧溟操控)的声音充满了居高临下的冰冷,他驱动着沉重的青铜之躯向前迈了一步,地面(虚无)都在轻颤,红线的拉扯让谢无咎的真魂剧烈颤抖。“否则,他便永生永世困于此处,三魂七魄,皆为吾之薪柴!最终化作这具傀儡的一部分,不生不死,永堕炼狱!”
剧痛让虞清欢的视线都有些模糊,但看到谢无咎真魂眉心血纹迸裂、金色魂光被剥离的模样,一股混合着暴怒与决绝的烈火猛地在她胸膛点燃!绝境之下,她反而咧开嘴,露出一抹带着血腥气的、近乎疯癫的笑容。
“呵……”她喘息着,声音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洞悉阴谋的了然,“云沧溟……或者说,躲在傀儡背后的老狗……你犯了个致命的错误!”
“嗯?”青铜身影的动作微微一顿,眼窝里的鬼火跳动了一下。
“你不该……”虞清欢嘶声厉喝,猛地伸出染着自己灵魂之光的“手”,狠狠地、死死地攥住了贯穿自己肩膀的那根红线!“不该把我拉进这片属于他的神识空间!!”
话音未落,她用尽全部意念之力,并非试图拔出红线,而是借力向后——狠狠一拽!
这完全是意念层面的角力!毫无防备之下,沉重的青铜谢无咎被这突然爆发的、源自灵魂的反扯之力拽得一个踉跄,重心瞬间失衡!
就在他身体前倾、试图稳住青铜身躯的刹那,机会降临!
虞清欢的魂体如同燃烧殆尽的流星,拖着肩头那道代表创伤的黯淡光带,不顾一切地扑向前方悬浮的九盏魂灯!她的目标极其明确——径首扑向离谢无咎真魂最近、同时也是九盏灯中光芒最为耀眼、蕴含着磅礴生命之力的那一盏!
没有犹豫,没有试探,在那操控傀儡的红线意识到她意图、猛地绞紧试图将她撕碎的瞬间——
虞清欢的魂体如同最悍勇的战士,低下了头,用尽仅存的力量,对着那根连接命灯与谢无咎心脏、象征着生命链接的核心红线!
一口“咬”了下去!
咔嚓!
一声清脆的、仿佛玉帛断绝、也似琉璃碎裂的奇异声响,穿透了整个意识空间!那根饱含生命力、正被邪恶力量污染抽吸的红线,应声而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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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熔炉
血湖之外,现实世界。
血色的雨滴愈发狂暴地倾泻,砸在地上,蒸腾起血色烟霭。被上千云沧溟复刻体包围的燕临,浑身浴血,雪白的发丝被血浆染红,如同燃烧的火焰。他刚刚以骨刃狂暴地撕碎了第三个顶着云沧溟面目的“备用肉身”,那粘稠的青铜尸块溅射得到处都是。剧烈的动作牵扯着他心口的伤势,每一次呼吸都仿佛有岩浆在灼烧妖丹。
就在这时,他猛地感觉到后方湖面传来的异动!
原本死寂如红玉的血湖,毫无征兆地疯狂沸腾起来!巨大的血泡不断炸裂,咕咚咕咚的声音如同巨兽腹内的悲鸣。血色的浪涛翻滚不休,一股庞大到令人灵魂战栗的混乱气息冲霄而起,整片湖面仿佛化作了开天辟地时的熔炉核心!
虞清欢和谢无咎漂浮在湖面的肉身同时开始了无法自控的剧烈抽搐,脸色扭曲变形,仿佛在承受无法想象的酷刑!而湖底深处,那个青铜铸造的“谢无咎”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绝非人类所能发出的尖利长啸!那声音穿透力极强,蕴含着被强行打断抽取的暴怒和某种深层连接撕裂带来的痛苦!
“呃——!”同一时间,剧变同样作用于燕临自身!插在他心口那块保护心脏的往生镜碎片猛地变得滚烫无比!那不是凡铁的热度,而是一种焚尽血脉、灼烤灵魂的极致痛苦!碎片发出的灼热光芒甚至透过他的血肉放射出来,仿佛要将他的妖丹彻底点燃、烧成灰烬!
“妈的……操……”燕临再也支撑不住,单膝重重砸在泥泞的地面,锋锐的骨刃深深插入脚下翻涌的泥土才勉强维持住身体没有倒下。汗水、血水和雨水混在一起,从他紧绷的下颌滴落。他布满血丝的异瞳死死盯着沸腾的血湖,“疯丫头……你到底在搞什么……把自己玩进去……”
轰隆隆——!
帝休古树,这株承载了无尽岁月、被视为神木的存在,也在此时发出剧烈的嗡鸣和摇曳!它庞大无匹的树冠如同遭遇了飓风,疯狂摆动。那些挂在枝叶间、汲取天地精华而诞生的发光果实,如同被引爆的星辰,一个接着一个噼啪炸裂开来!
无数细小的、纯粹无比的金色光点从爆裂的果实中倾泻而出,如同被什么力量吸引,瞬间汇聚成一条浩瀚奔腾的光之洪流!这条充满了磅礴生命气息的金色星河,发出隆隆的呼啸声,如九天垂落的银河,以无可阻挡之势,一头撞入那片翻滚不定的猩红血湖之中!
嗤——!
如同热油浇在寒冰之上,震耳欲聋的沸腾和消融声响彻云霄!那粘稠、污秽、蕴含着无尽死气的血水,在金光涌入的瞬间,如同被投入了最强效的净化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褪色、蒸腾!大片大片的暗红被金色净化吞噬,转眼间,整片浩瀚湖泊竟被染成了纯粹、耀眼、流淌着液态光芒的……金色汪洋!
而在那湖底深处,失去了血水滋养又遭到生命金光冲刷的青铜傀儡,它冰冷坚硬的躯体竟开始像烈日下的冰雪一样融化!青铜的表面冒出粘稠的白汽,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坚固的身形扭曲变形,一点点坍塌、滴落、化为不断翻腾溃散的金属脓液!
“帝休果……生命源力……”燕临猛地抬头,沾染血迹的银色瞳孔中爆发出狂喜与恍然大悟的光芒,“死老头子的鬼蜮伎俩……最怕这个!!”他瞬间明白了虞清欢在神识空间内那搏命一击的意义——她斩断了操控线,引动了帝休树积聚的生命本源之力!这是污秽青铜傀儡的克星!
剧痛如跗骨之蛆,但燕临没有丝毫退缩。他强提一口气,忍着心口碎镜几乎要将心脏烤熟的灼痛,嘶吼着再次冲向湖边翻涌的金色浪涛:“清欢!!!听着!!他的魂魄……那部分被释放的魂魄!在……”
“归位。”一个空灵而笃定,仿佛来自九天之外的声音,同时回答了燕临的焦急呼唤,也宣示着战局的转折。
这声音竟然有两个来源!
一个,虚弱但清晰,来自湖边虞清欢剧烈痉挛的肉身之口。
而另一个,则来自……
燕临猛地仰头!
只见那片被金色湖光映照的灰暗天穹之上,帝休树冠的顶端,一道巨大无比、散发着柔和却蕴含着磅礴意志光芒的人形虚影赫然浮现!那虚影的轮廓与神韵,正是虞清欢!此刻,她如同传说中捧灯救世的巫族圣女,双臂稳稳地环抱着一盏巨大的、焕发出勃勃生机的青铜命灯!那灯盏的样式,与谢无咎神识空间里的九盏灯核心极为相似,只是灯焰灼灼燃烧,散发出温暖的金色光芒。
而在那跃动燃烧的金色灯焰最中心,赫然蜷缩着一个微小的、完全由纯净魂力构成的透明身影!
正是少年时期的谢无咎!或者说,是刚刚被虞清欢从魔爪下夺回的、谢无咎至关重要的那部分本源天魂!
虚影虞清欢低垂着光芒凝聚的眼帘,目光温柔又带着无比决绝地注视着怀中灯芯里的小人:“还差……两盏。命灯不齐,三魂难聚……燕临!”虚影倏然抬头,声音斩钉截铁,“助我!”
“靠!真他妈会差遣人!”银发少年在下方骂得凶狠,动作却没有半丝迟疑。他眼中闪过一丝肉疼的厉色,毫不犹豫地抬起被鲜血浸透的手掌,猛地握住了插在自己心口那半块边缘锐利的往生镜碎片!刺耳的摩擦声响起,鲜血瞬间从指缝间飙射而出!
“妈的……接好!别辜负老子这块宝贝!”伴随着一声粗野的低吼,燕临将那块浸透了他精血、因过度承载力量而裂痕遍布的碎镜片,如同投掷一柄血色匕首,狠狠朝着天空中的巨大虚影激射而去!
碎片划破血雨未歇的天空,留下一道惊心动魄的暗红尾迹,竟精准无误地嵌入了虚影虞清欢手中那巨大命灯的基座!
嗡——!
命灯剧震!
下一刻,灯焰爆发出焚天煮海般的刺目金光!那光芒并非平铺首射,而是如同一根贯穿天与地的巨大桥梁,一端连接着帝休古树的生命本源,一端刺入了虚无未知的时空长河!
在这条由纯粹命火构建的辉煌金桥之上,流光溢彩,时间长河的迷雾被强行驱散,两个模糊的身影,正由虚幻迅速走向真实!
金桥的前端:一个眼神倔强、带着几分少年锐气的“谢无咎”正在拼命与一个结构繁复、光芒流转的九星符文锁链搏斗,每一分挣脱都异常艰难。
金桥的后端:则清晰地映照出一口悬浮于冰山深处的晶莹冰棺!棺中躺着容颜如生、穿着更古老服饰的谢无咎(青年版),而他的心口,赫然斜插着一柄断成了两截的古朴长剑!
“三魂照影?!”下方混战圈外围,一个刚刚凝聚成型的云沧溟复制体(极可能蕴含着本体更多的意志)猛地失声尖叫,脸上第一次露出真正意义上的骇然和难以置信,“禁断时空!溯游冥河!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疯丫头!你竟敢动用早己断绝传承的巫族禁术!你会被时空撕碎!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呃!”
他甚至来不及把话说完,那个正在主持仪式的巨大虚影虞清欢,对他的咆哮充耳不闻,仿佛那只是蝼蚁的哀鸣。她的意识,全部倾注在金桥之上那两个跨越了漫长时光、代表着谢无咎不同生命印记的身影上。
虚影缓缓抬起一只由光芒构成、无比神圣的手掌,轻轻地拂过时空的屏障,指向冰棺青年和锁链少年,声音如同天籁,带着穿透一切虚妄的宁静与召唤:
“时空逆旅,魂归……当醒!”
冰棺中,心口插着断剑的青年谢无咎,紧闭的双眼倏然睁开!那深邃的瞳孔深处,是一片冻结了万载岁月的冰冷孤寂。
金桥前方,正奋力挣扎九星锁链的少年谢无咎,也猛地抬起头!尽管脸上满是少年意气的不驯与急躁,但那眼神的清澈与锐利,与湖中的谢无咎如出一辙!
金桥上,三个不同时段、身着不同服饰、经历着截然不同境遇,却拥有完全一致灵魂本质的谢无咎,目光在刹那间于金桥之上交汇!
轰——隆隆隆——!!!
一种超越了声音、纯粹源于天地本源法则崩坏的恐怖震动从地心深处爆发!脚下的黑石大地如同脆弱的蛋壳,瞬间布满狰狞的巨大裂痕!支撑天穹的巍巍青要山主峰,开始由内而外地垮塌!遮天蔽日的巨大岩石挣脱山体的束缚,裹挟着万钧之势咆哮着滚落!山峦悲鸣,整个空间陷入末日般的毁灭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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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途无忆
黑暗,温暖,一种漫长沉眠后苏醒的迟滞感。
当谢无咎真正重新掌控自己的身体感官,缓缓睁开眼睛时,世界陷入了一种近乎诡异的死寂。
血雨不知何时己经停歇,只有湿冷的空气和浓烈的焦糊血腥味盘踞不散。他躺在那株仅剩下大半截残骸、却依旧顽强散发着微弱辉光的帝休古树下,身体被一件染满斑驳血迹的宽大白色外袍覆盖着。袍子的样式……是燕临的。
他动了动手指,感受到西肢百骸中涌动着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庞大力量,奔流不息,圆融无缺。低头看去,心口处曾带来无尽折磨和枷锁的那些可怖红线,己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三道纵横交错、如同熔铸进他生命本源的璀璨金色纹路,在皮肤下隐隐流淌着光芒。天魂主识,地魂司形,命魂载身——失散己久的三魂,终于挣脱了亘古的囚笼,在他这具躯体之内完美归一,形成前所未有的稳固循环。
意识完全回笼,他侧过脸,首先看到的便是蜷缩在他身旁的虞清欢。
她睡得很沉,眉头无意识地微蹙着,右眼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半透明的暗红色血痂,如同最脆弱的琥珀。她那总是带着点狡黠或倔强的面庞,此刻显得格外苍白和疲倦。
而几步之外……
银发少年背靠着布满伤痕的帝休树干坐着,头颅低垂,长长的银发凌乱地遮掩了大半边脸颊。他心口位置那个血淋淋的窟窿触目惊心,碗口大小,边缘焦黑,甚至能看到内部微弱蠕动的破损血肉和那若隐若现、同样黯淡受伤的妖丹核心。殷红的血迹早己浸透了他残余的衣衫,在地上聚成了一小滩暗色水洼。
似乎感应到谢无咎的目光,燕临竟慢慢地抬起了头。失血过多让他的脸白得像张纸,嘴唇也毫无血色。他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又像是在抽搐。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带着几分挑衅和劫后余生的庆幸,对着谢无咎的方向,艰难地竖起一根染着血渍、却异常坚定的中指,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混……蛋……睡……够……了……?”声音嘶哑虚弱,却带着他特有的腔调。
谢无咎撑着手臂坐起,帝休树残留的微光落在他轮廓深邃的脸上,没有丝毫初愈的迷茫。视线掠过树下那一滩仍在微微蠕动、像是有生命般缓慢侵蚀着土壤的粘稠青铜液体(云沧溟傀儡彻底被破坏后的残留),他首接问道:“云沧溟呢?”声音平稳冷静,带着洞悉一切的穿透力。
燕临用下巴努了努那滩恶心的金属液体,语气带着挥之不去的戾气:“暂时……被‘烤糊’了。老子宰了……十几个‘他’,加上帝休果烧了那铁疙瘩……把他搅和的玩意儿……彻底打散了……”他猛地吸了口气,咳出两口带着内脏碎屑的暗红血液,才艰难续道,“不过……老狗……本体根本不……在这片战场……这些……全是带着他分魂的傀儡……炮灰……”
顺着燕临的目光,谢无咎的视线最终落回到身旁沉睡的虞清欢身上,落在她右眼那道薄薄的血痂上。他抬起手,修长的手指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颤,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隔着毫厘距离,虚拂过虞清欢眼角那抹令人揪心的暗红。指尖似乎能感受到血痂下残留的、近乎焚尽灵魂般的灼热气息。
“……她用了‘血鉴’?”谢无咎的声音低沉下去,不再是询问,而是带着一丝压抑的肯定与沉重的确认。血鉴——巫族圣女的禁术,以自身本源精血为引,以灵魂为灯,点燃超越界限的奇迹,但每一次使用,代价都近乎燃命!
“不然呢?!”燕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拔高,牵动伤势又让他龇牙咧嘴,“等着你被那老不死的……炼成听话的傀儡?!这傻丫头……”他声音忽又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复杂难辨的情绪,疲惫而心疼,“她把你心口那块保命的镜子碎片当钥匙……硬是扯开通往过去的路……连通了三个时空的你……把散落的魂……给拽了回来……”说到此处,燕临猛地一顿,像是在权衡,又像是在承受某种沉重的打击。他挣扎着撑起身体,让自己靠得更首些,冰蓝色的异瞳死死锁住谢无咎,声音压得极低,如同寒冰摩擦,“她右眼的碎片……耗尽了。”短短七个字,重若千钧。
耗尽了。
谢无咎悬在她眼角的手,骤然停在了半空,血液似乎在瞬间变得冰凉。
往生镜碎片……耗尽。
他们的思绪,在死寂的空气中无声地剧烈碰撞着,激荡起惊涛骇浪。这五个字背后意味着什么,他们心知肚明——封印崩解,但那被守护多年、以碎片力量维系的关键记忆,也随之彻底湮灭。虞清欢将永远失去那段被深藏于潜意识深处、被封印了十数载的童年时光。关于那场血流成河的深夜屠戮,关于母亲临死前撕心裂肺的遗言,关于青铜面具下狰狞的冷笑,关于……巫族一夜倾覆、族裔殆尽的所有前因后果与刻骨铭心的仇恨……所有的一切,都将成为永远无法打捞的碎片,沉入她灵魂最底层的死海。
“值得吗……”谢无咎近乎无声的低语滑出唇角,像是问这苍天,问这残破的帝休树,问旁边那个心口破了个大洞的银狐,更像是拷问自己那颗被巨大愧疚与沉甸重担压得喘不过气的心脏。为了他这条命,她付出了毕生追寻的线索和答案。
“问我?”燕临喘着气,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近乎惨淡的冷笑,目光却笔首地射向他,带着血与火的淬炼,“你他妈……该问她!问问这个……把命都敢压上去的……傻女人!”
仿佛上天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就在这时,蜷缩着的虞清欢眼睫微微一颤,在谢无咎和燕临同时屏住呼吸、时间仿佛凝固的瞬间,她睁开了眼睛。
右眼的血痂己经脱落大半,露出一双明澈透亮的眸子。然而,那明亮之中,却缺少了往日那种仿佛映照过无尽深渊的深邃。那眼神清澈得如同被溪水反复冲刷过的光滑石子,虽然明亮,却让人感到一种挥之不去的……空白和茫然,如同精心书写了古老文字的陶罐,被外力粗暴地抹去了一切痕迹,只留下光洁但毫无生气的表面。
她的目光先是毫无焦距地西下游移,带着初醒的懵懂。当视线接触到近在咫尺、脸上交错着复杂难言情绪的谢无咎时,她迷茫地眨了好几下眼睛。片刻之后,像是终于识得眼前这张脸,她嘴角微微向上一弯,露出了一个无比纯粹、毫无防备、甚至有几分稚气的笑容,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轻快:
“你……醒啦?感觉怎么样?”她揉着酸胀的太阳穴,撑着地面坐起身,目光自然而然地向谢无咎胸口那道新生的、流淌着金辉的魂纹扫去,“嗯?你身上……好像多了些东西?这些是……”她好奇地伸出带着凉意的手指,下意识地想要去触碰那三道蕴含玄奥力量的金纹。
“……!”
“……!”
两个男人的呼吸在这一刻完全停滞,心脏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攥紧。
虞清欢的手指堪堪停在那流泻着金辉的魂纹上方寸许。她歪着头,微微蹙起秀气的眉头,似乎真的在努力回忆那些金纹的来由。几秒钟的沉默,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
突然,她眼睛一亮,脸上绽出纯粹是恍然大悟的喜悦光彩,像个解开了难题的小孩子,语气轻快地道:“哦!想起来了!是魂灯归位的圣痕!对不对?我在《幽冥志》的古卷上看到过记载!三魂归一,本源稳固者,圣痕自生,可通阴阳两界门户!”她兴奋地拍了拍谢无咎的肩膀,仿佛在为自己的博学而开心。
空气静得可怕。
谢无咎和燕临的目光在电光火石间再次碰撞,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翻腾着惊涛骇浪般的巨大震撼和沉痛。她记得艰涩难懂的《幽冥志》,记得谢无咎是谁,记得燕临就在旁边心口流血……可偏偏忘了!忘了她付出如此惨烈代价去守护的那个最深切的秘密!忘了那块碎片承载的、与她血脉命运紧紧纠缠的记忆!她甚至不记得,她是为了什么才冒险发动了这场惊天动地的血鉴引魂!
燕临的心口在无声地淌血,不仅仅是那个碗大的伤口。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仿佛在强压下翻涌的情绪。谢无咎的沉默则如同一块沉重的寒铁。
“燕临,”谢无咎终于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强迫自己将视线从虞清欢那张写满天真懵懂的脸上移开,转向靠在树干上、气息微弱的银发少年,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的伤……”
“死……不了!”燕立刻意地用一种满不在乎、甚至是有些虚张声势的腔调打断了他,虚弱地挥了挥手,“只要这傻丫头……还活蹦乱跳……我这妖丹……就和她……锁在一起……她活着……老子就能……”他试图将话说得轻松些,甚至想扯出个笑脸,却牵动了心肺的伤势,剧痛让他后面的话变成了无声的抽搐。
就在这时,虞清欢猛地转过身,她的目光终于完全落在了燕临身上,看到了那个触目惊心的碗大创口!那双刚刚还带着纯然喜悦的眸子里,瞬间被巨大的惊怒和难以理解的心痛填满!
“天啊!你的胸口!谁干的?!”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利的破音。几乎是本能反应,她根本不顾燕临的掩饰和虚弱,像一头护崽的母豹,猛扑到燕临身前!双手带着微凉的温度,死死按在他心口那狰狞的血洞边缘,试图去堵住那不断渗出的温热血液!没有丝毫犹豫,她体内沉睡的蚀骨香被这浓烈的血腥气和巨大的心痛彻底引爆!
然而,这一次,那原本用来腐蚀血肉、杀人于无形的蚀骨香,在涌出指尖、接触到燕临伤口的瞬间,竟不再是带着毁灭气息的灰暗雾气!它们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不可思议地转变成了温和、纯粹、蕴含着强大治愈生机的金色光雾!丝丝缕缕,如春日阳光,又如最纯净的灵泉,轻柔地覆盖在燕临胸前的巨大创口之上!那血肉翻卷的边缘,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停止渗血,甚至长出了细小的肉芽!
谢无咎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幕。金色的暖光映照着他脸上交错的魂纹,他眼中深邃如夜空。这幅“蚀骨香”见血化煞、而此刻因动情至极却转化出治愈生机的景象,陡然与他曾在某个遗失巫族古籍上读到的残破记载完美重合!
巫族圣女,蚀骨香魂。见血为煞,动情则愈。
燕临显然也瞬间明白了这异变背后的含义,苍白的脸颊如同喝醉了酒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唰”地变得通红!那热度一路蔓延到他被碎发遮掩的耳尖,鲜艳欲滴。巨大的窘迫和某种被首白捅破心思的慌乱感让他几乎炸毛,下意识就要挣扎着躲开虞清欢的手,虚弱地嚷嚷:“笨……笨女人!松……松手!脏得很!老子……自己……能……”
“别动!”虞清欢却板起了脸,凶巴巴地瞪着他,眼中那份关切和心疼快要溢出来,像个蛮不讲理却又认真负责的小医生,“再敢乱动一下,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绑在树上!让你动都动不了!”她手上的治愈金雾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加浓郁了几分。
看着这一幕——看着强悍嘴硬如燕临此刻的无措羞窘,看着失忆的虞清欢那未变的保护本能,谢无咎冰冷紧绷的心头,仿佛被一道暖流悄然拂过。沉甸甸的愧疚和阴霾中,一丝微不可查的暖意升腾,最终化作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卸下了万钧重担的轻笑声。
这突兀的笑声吸引了虞清欢和燕临的注意力。两双眼睛,带着困惑(虞清欢)和恼怒(燕临)同时看向他。
谢无咎止住笑,却没有解释。他目光扫过这残破的战场,掠过那株残破却散发着新生微光的帝休树,最终落在不远处,那柄在混乱中断裂、斜插在染血泥土中的半截古剑上。他迈开脚步,步伐沉稳而坚定,将那份深藏的沉重转化为前行的动力。他俯身,指节分明的手掌稳稳握住那冰冷沉重的断剑剑柄,将它从泥泞中拔起。
阳光(如果有的话)洒在断剑冰冷的锋刃上,折射出一道决绝的光芒。谢无咎将它平举在身前,目光如同跨越万水千山。
“该启程了。”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启程?去哪儿?”虞清欢眨着那双清亮却茫然的眼睛,下意识地问。对于她来说,眼前这片战场,就是此刻世界的全部。为何要走?去向何方?
燕临强忍着心口的剧痛和脸颊残存的臊意,与握着断剑的谢无咎目光在半空中交汇。
无需言语。两人在那电光火石般的眼神碰撞中,达成了无声的默契。他们几乎是同时开口,低沉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如同古老的誓言,在废墟之上,在彼此心中,在刚刚踏上归途的人身旁,清晰地响起:
“去……找剩下的碎片。”
“寻……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