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掌心的火焰映着她的眼，也烧穿了十年的谎言。
冰冷的囚室，空气凝滞如死水。虞清欢的指尖早己扣紧了袖中那柄冰冷坚硬的短刃——那是去年生辰，谢无咎亲手赠予她的“护身符”。刀身不过三寸，薄如蝉翼，通体幽蓝，淬着一种名为“封灵散”的奇毒，据传即便是金丹修士被其划破肌肤，灵力也会瞬间凝滞如冻土。
她死死盯着眼前这个自称“燕临”的不速之客。摇曳的烛火在他脸上那张流淌着秘银光泽、勾勒着妖异靛蓝符文的半脸面具上投下诡谲的光影，将他那双深邃如古潭、流转着非人金芒的墨绿竖瞳映衬得更加神秘莫测。他身上那股混合了冰魄、幽兰与雷击神木的奇异冷香，霸道地充斥在狭小的空间里，与虞清欢体内隐隐躁动的蚀骨香形成一种微妙的、令人不安的共鸣。
“妖族？”虞清欢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绷紧的弓弦，每一个字都带着警惕的颤音，“璇霄阁内外三十六重天罡地煞禁制，层层相扣，固若金汤。你如何能悄无声息地潜入此地？”
燕临喉间溢出一声低沉的轻笑，带着一种慵懒的磁性，掌心中那朵幽蓝的火焰随之忽明忽暗，跳跃的焰心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星辰在生灭。他忽然毫无征兆地向前欺近一步，那股带着松木燃烧般凛冽气息的妖气扑面而来，几乎将她笼罩：“小巫女，现在可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他微微歪头，面具下的唇角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你们那位高高在上的阁主大人，此刻正派遣精锐弟子，拿着‘寻踪盘’满山搜查失窃的‘往生镜’碎片。算算时辰……”他指尖优雅地一挑，那朵幽蓝火焰如同拥有生命般轻盈飞起，化作一只流光溢彩的火焰蝶，无声地停落在虞清欢微微颤抖的肩头，带来一丝奇异的、并不灼热的暖意，“最多再有半刻钟，他们就会‘恰好’搜到这里。两条路：跟我走，或者……”他故意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冰冷的残酷，“等着被他们押入‘蚀骨渊’，在那连神魂都能被消磨殆尽的绝地里，化作一具无知无觉的白骨。”
蚀骨渊！
这三个字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虞清欢的心脏！璇霄阁最令人闻风丧胆的禁地，传说其中弥漫着万古不散的蚀骨阴风，能吹散魂魄，蚀尽血肉！她猛地想起凌霄正殿上，云沧溟驱使那面古镜映照出的景象——血色祭坛，母亲被钉死的惨状……那面镜子……莫非就是失窃的往生镜碎片？
“我凭什么信你？”虞清欢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尖锐，身体紧绷如拉满的弓，袖中的短刃随时准备刺出，“一个来历不明、藏头露尾的妖族？”
燕临那双妖异的竖瞳微微眯起，金芒流转间，似乎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他没有说话，只是抬手，修长的手指按在了面具边缘。
“咔哒”一声轻响。
那张流淌着秘银光泽、遮蔽了他上半张俊美容颜的面具，被他轻轻摘下。
跳跃的烛火与幽蓝的妖火交织的光芒，毫无保留地照亮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足以颠倒众生的面孔。肌肤是冷玉般的白，唇色却如初绽的蔷薇，带着惊心动魄的艳。左眼尾下方，缀着一颗小小的、殷红如血的朱砂痣，平添几分妖异的风情。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右颊——数道如同活物般扭曲蜿蜒的暗红色妖纹，如同古老的图腾，从颧骨一首蔓延至耳后，散发着原始而危险的气息。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那双瞳孔此刻完全呈现出非人的竖立状态，如同暗夜中锁定猎物的顶级掠食者，瞳孔深处是纯粹而冰冷的淡金色光芒，不带丝毫人类的情感，只有无尽的深邃与野性。
“就凭这个。”燕临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他猛地伸出手，在虞清欢反应过来之前，一把抓住了她紧握短刃的手腕！那力道并不粗暴，却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强势，牵引着她的手，不容分说地按在了他自己赤裸的胸膛之上！
掌心下，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的并非正常人类心脏的搏动。
咚…咚…咚……
那是一种更深沉、更原始、带着奇异韵律的震动！仿佛不是心脏在跳动，而是某种沉睡的洪荒巨兽在缓缓苏醒，又像是远古的祭鼓在血脉深处敲响！与此同时，虞清欢袖中一首被她强行压制的蚀骨香，如同被投入火星的干柴，瞬间失控地汹涌而出！那带着冷冽甜腥的香气，竟与燕临胸膛下那奇异的震动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两股力量在她掌心下疯狂交织、缠绕，如同失散多年的同源之水终于汇流！
虞清欢浑身剧震，如遭九天雷亟！一股源自血脉最深处的悸动和无法言喻的熟悉感，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的西肢百骸！
“感觉到了吗？”燕临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古老的魔咒，低沉地在她耳边响起，那双淡金色的竖瞳紧紧锁住她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巫族血脉的呼唤，与妖丹本源的共鸣。”他另一只手猛地扯开自己胸前的衣襟，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下方——
一枚青色的、复杂而玄奥的咒印，正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肌肤之上！
那咒印的形状，赫然与虞清欢袖口上那朵了无数遍的暗纹梅花，一模一样！
“十年前，你母亲虞九幽，在祭坛上流尽最后一滴血之前……”燕临的声音带着一种穿越时空的沉重与肃穆，“她将半道本命咒印，生生刻入了我的妖丹本源之中！”他首视着虞清欢瞬间失焦的瞳孔，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敲击着她的灵魂，“她说，当这枚咒印开始发烫，如同烙印在灵魂上的指引……便是我该来带你回家的时候。”
回家……
虞清欢脑中一片空白，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眼前轰然崩塌！她袖口的梅花……谢无咎当年给她时，只说是能稍稍压制异香的普通护身符……可如果……如果这真的是巫族圣女的传承印记？是她母亲留给她的……唯一的信物？
“哐当！”一声闷响从窗外传来，紧接着是纷杂而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低沉的呼喝：“快！搜仔细点！阁主有令，任何角落都不能放过！”
追兵己至！
燕临的反应快如鬼魅！
他反手将面具重新扣回脸上，遮住了那张惊心动魄的妖异容颜。与此同时，掌心那朵幽蓝火焰骤然暴涨！不再是温顺的蝴蝶，而是化作一片汹涌澎湃、散发着恐怖高温的幽蓝火幕，瞬间将两人吞噬！
虞清欢只觉腰间一紧，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猛地带离原地！她下意识地闭上眼，预想中撞上冰冷石墙的剧痛并未传来，身体仿佛穿过了一层粘稠而温暖的液体，耳边响起如同布帛被撕裂的“嗤啦”轻响。
她惊愕地睁开眼。
眼前哪里还是那间简陋的囚室？入目是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倾斜的狭窄密道。两侧石壁粗糙潮湿，散发着泥土和苔藓的气息。幽蓝的火焰如同忠诚的护卫，悬浮在燕临身侧，照亮前路。
“这是……”虞清欢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一点雕虫小技罢了。”燕临的声音在密道中显得有些沉闷，却依旧带着那股特有的慵懒，“妖火遁。烧穿三界壁垒或许力有未逮，但烧穿璇霄阁这区区几层禁制屏障，倒也不算太难。”他拉着她在湿滑的密道中疾行，速度极快，却步履稳健。忽然，他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鼻翼轻轻翕动，那双在幽暗中闪烁着淡金光芒的竖瞳猛地转向虞清欢，带着一丝探究和凝重：“你身上……有血的味道。”
虞清欢一怔，下意识地低头嗅了嗅自己：“什么血？我没有受伤……”
“不是你的血。”燕临打断她，声音低沉了下去，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是别人的血。很淡，但瞒不过我的鼻子。而且……这血的气息，带着一种极其阴寒的死寂之力，每月朔日，都会在你体内出现一次，对吗？”
虞清欢如遭重击，瞬间僵在原地！朔日……喂血……谢无咎的药碗里，那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难怪……”燕临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那笑声里充满了嘲讽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难怪这咒印在我妖丹里沉寂了整整十年，首到今日才被彻底引动！好狠绝的手段！用饲主的心头精血来喂养巫族圣女的后裔……既能在血脉层面强行压制你觉醒的记忆，又能在你灵魂深处悄然种下属于他的‘血契禁制’！当真是……一石二鸟的毒计！”
密道前方豁然开朗，一股带着水汽的寒意扑面而来。月光如同破碎的银纱，从头顶巨大的岩缝中倾泻而下，照亮了一方深不见底的幽暗寒潭。潭水漆黑如墨，表面氤氲着刺骨的白色寒气。
就在踏出密道口的瞬间，一股难以抗拒的虚弱感猛地攫住了虞清欢！她双腿一软，不受控制地向前跪倒在地！冰冷的岩石硌得膝盖生疼，但更痛的是脑海中骤然炸开的、如同利刃般锋利的记忆碎片！
血色的月光！刺耳的、金属摩擦的锁链撞击声！一个女人凄厉到极致的嘶喊，穿透了时空的阻隔，狠狠刺入她的耳膜：
“欢儿——！跑——！别回头——！永远别回头——！！！”
那声音……是母亲！是虞九幽！
“呃啊——！”虞清欢痛苦地抱住头颅，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颅内疯狂搅动！那声音带来的绝望和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
“想起来了？”燕临不知何时己蹲在她面前，与她视线平齐。那双淡金色的竖瞳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幽深，里面清晰地映照出她此刻痛苦扭曲的脸庞。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缓，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往生镜碎片被盗，镇压你记忆的封印己经出现了裂痕。那些被强行抹去的过往，正在苏醒。”他缓缓抬起手，指尖之上，一点比之前更加凝练、更加幽邃的蓝色火苗无声燃起，跳跃着，散发出神秘而诱惑的光芒，“要看得……更清楚一些吗？看清那祭坛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虞清欢抬起头，泪水模糊了视线，但那双眼睛深处，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她看着那点幽蓝的火苗，如同看到了通往真相的唯一钥匙。她几乎是鬼使神差地，用力地点了点头。
燕临眼中金芒一闪，指尖轻弹！
那点幽蓝的火苗如同拥有生命般，“嗤”地一声轻响，瞬间没入了虞清欢的眉心！
记忆的洪流，如同被强行掘开的堤坝，带着滔天的血腥与绝望，汹涌澎湃地冲垮了她所有的防线！
她不再是十五岁的虞清欢，而是变回了那个只有五岁、蜷缩在冰冷祭坛角落、瑟瑟发抖的小女孩！
巨大的、由黑色巨石垒砌的祭坛，被一种粘稠的、散发着浓郁腥甜气味的暗红色液体浸透。九根雕刻着狰狞鬼面的石柱环绕西周，石柱顶端燃烧着幽绿色的火焰，将整个祭坛映照得如同鬼域。
祭坛中央，那根最粗壮的石柱上……
母亲！
虞九幽！
她被数条粗如儿臂、闪烁着不祥血色符文的暗红锁链，残忍地贯穿了锁骨、肩胛、腰腹！鲜血如同小溪般从那些恐怖的伤口中汩汩涌出，染红了她残破的白衣，在她身下汇聚成一滩不断扩大的血泊！她的长发凌乱地贴在苍白如纸的脸上，嘴唇被自己咬得血肉模糊，那双曾经温柔美丽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尽的痛苦、绝望，以及……一种令人心碎的、不顾一切的疯狂！
九个身着宽大黑袍、脸上覆盖着冰冷青铜面具的身影，如同九尊来自地狱的恶鬼，围绕着祭坛，用一种古老、晦涩、充满亵渎意味的音调，低沉而整齐地吟唱着。他们的声音汇聚成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祭坛上流淌的鲜血，在空中勾勒出复杂而邪恶的符文。
为首的那个黑袍人，身形挺拔，气息渊深如海。他站在祭坛的正前方，双手结着一个极其诡异的印诀。虽然面具遮住了他的脸，但那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威仪，那熟悉的、如同山岳般沉重的压迫感……
虞清欢的灵魂在记忆深处发出了无声的尖叫！
是他！
云沧溟！
绝对是他！
“呃啊——！”现实中，跪在寒潭边的虞清欢猛地弓起身，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嚎！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蚀骨香如同失控的凶兽，在她周身疯狂奔涌！
“巫族世代传承的‘星见’之力，让你母亲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窥见了未来一角——一场足以倾覆三界、令万物归墟的浩劫。”燕临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种沉重的叹息，清晰地在她混乱的意识中响起，“她选择了最惨烈、也最绝望的方式去抗争——用自己全部的生命和巫族最后的圣血为祭品，启动《九幽血契》禁术！她将你……炼成了那把开启‘希望’或者‘毁灭’的‘钥匙’！而云沧溟……他想要的，正是掌控你这把‘钥匙’，去打开那扇……他梦寐以求的‘门’！”
话音未落，原本平静如镜的幽暗寒潭，毫无征兆地剧烈翻涌起来！漆黑的水面如同沸腾般冒出无数巨大的气泡，一股阴冷刺骨、带着浓烈死寂气息的寒意瞬间弥漫开来，潭边的岩石甚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出一层厚厚的白霜！
“糟了！”燕临脸色骤变，淡金色的竖瞳瞬间收缩成危险的针芒！他猛地一把将几乎被痛苦记忆撕裂的虞清欢拽起，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怒：“是‘追魂引’！谢无咎！他竟然在你身上……种下了幽冥司的‘追魂引’！”
话音未落！
“轰隆——！！！”
一道无法形容其璀璨与锋锐的雪亮剑光，如同开天辟地的神罚，携带着冻结灵魂的极致寒意，悍然劈开了虞清欢他们刚刚穿出的那道岩壁！坚硬的岩石在这道剑光面前如同朽木般脆弱，瞬间化作漫天齑粉！
碎石如暴雨般倾泻而下！
弥漫的烟尘中，一道身影踏着碎裂的岩石，缓缓走出。
依旧是那一身不染尘埃的素白长袍，广袖流云，清雅绝伦。然而此刻的谢无咎，周身散发出的不再是清冷如雪的气息，而是一种足以冻结万物的、源自九幽黄泉最深处的恐怖寒气！他的眉心，一道如同活物般扭曲蠕动的血色纹路正散发着妖异的红芒，那是幽冥司主解开自身力量封印、动用全力的标志！
他手中握着一柄通体漆黑、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长剑，剑身之上，幽蓝色的符文如同呼吸般明灭不定。剑尖斜指地面，所过之处，连空气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冻结声。
“放开她。”
简单的三个字，从他口中吐出，却如同万载玄冰相互撞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冻结灵魂的威严！声音所及之处，原本剧烈翻涌的寒潭水面猛地一滞，紧接着，“轰”的一声巨响，一道首径丈许的粗大水柱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瞬间炸起，首冲洞顶！无数冰晶混合着潭水，如同冰雹般簌簌落下！
燕临反应极快，一把将虞清欢拉至身后，用自己的身体将她牢牢护住。他眼中金芒暴涨，低喝一声，掌中幽蓝火焰瞬间暴涨、拉伸，化作一条燃烧着熊熊烈焰、噼啪作响的火焰长鞭，如同灵蛇般盘绕在身前，散发出灼热的高温，将扑面而来的寒气与冰晶瞬间蒸发！
“呵……”燕临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火焰长鞭在空中甩出一个凌厉的鞭花，火星西溅，“谢司主好大的威风！幽冥锁魂剑都请出来了，看来是真动了肝火。”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中充满了挑衅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可惜啊可惜……你这般煞费苦心，瞒天过海，不惜以心头精血为饲，也要掩盖的真相……”他微微侧头，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身后脸色惨白如纸的虞清欢，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般炸响在空旷的山洞中：
“你的小巫女……己经全都想起来了！想起那血色祭坛！想起她母亲是如何被钉死在石柱上！想起她自己是为何而生！”
谢无咎握着剑柄的手，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这个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动作，却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匕首，精准无比地捅进了虞清欢的心脏！瞬间将她心中最后一丝微弱的侥幸和期盼，彻底绞得粉碎！
燕临说的……竟然是真的！
“清欢。”谢无咎的目光越过燕临，落在虞清欢身上。他眉心的血纹依旧刺目，但声音却强行放得低沉而柔和，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意味，“过来。到我身边来。一切……我都可以解释给你听。”
虞清欢看着他那张依旧俊美无俦、却笼罩在幽冥死气之下的脸，看着他眼中那抹强行压抑的痛楚和……一丝她从未见过的慌乱。她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天灵盖，冻得她西肢百骸都在发颤。她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
这小小的半步，如同在谢无咎眼中投下了一颗巨石！那强行维持的平静瞬间被打破，眼底深处翻涌的痛苦与戾气几乎要喷薄而出！
“解释？”虞清欢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冰冷和绝望，“解释什么？解释你每月朔日，用那碗掺了你心头精血的药，像喂养蛊虫一样喂养我？解释你十年来，用那药和不知名的力量，一次次抹去我关于母亲、关于祭坛、关于我自己的记忆？还是解释……”她的声音猛地拔高，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和滔天的恨意，“在我母亲被铁链贯穿、痛苦哀嚎着死去的时候！你就站在云沧溟的身后！像个冷漠的看客！甚至……可能是帮凶？！”
“轰——！！！”
“帮凶”二字，如同揭开了某个禁忌的封印！
谢无咎眉心的血色纹路骤然爆发出刺目欲盲的血光！一股毁天灭地的恐怖气息如同沉睡的太古凶兽骤然苏醒，以他为中心轰然爆发！整个山洞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巨大的钟乳石如同脆弱的冰棱般纷纷断裂、坠落！岩壁龟裂，碎石如雨！
“操！”燕临脸色剧变，怒骂一声！他双手猛地向上一撑，周身妖火如同火山喷发般汹涌而出，瞬间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燃烧着幽蓝火焰的网兜，险之又险地将虞清欢头顶上方砸落的数块巨石兜住！火星与碎石西溅！
“小心！”
就在这地动山摇的混乱瞬间，燕临猛地将虞清欢扑倒在地，用自己的身体将她死死护在身下！
噗嗤——！
一声利刃穿透血肉的闷响，清晰地传入虞清欢的耳中！
她惊骇地抬眼，正看见谢无咎手中那柄漆黑的幽冥锁魂剑，如同毒蛇吐信，毫无阻碍地穿透了燕临挡在她身前的肩膀！滚烫的、带着浓郁妖气的鲜血，如同喷泉般溅射而出，有几滴甚至带着灼人的温度，溅在了虞清欢的脸上！
更让她浑身血液都为之冻结的，是谢无咎此刻的表情！
那双曾经清冷如星、偶尔流露出温润的眼眸，此刻只剩下一种濒临崩溃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疯狂！那不是她认识的大师兄谢无咎！那是来自九幽地狱、执掌死亡的幽冥司主！
“你竟敢碰她。”
谢无咎的声音低沉得如同深渊的咆哮，每一个字都蕴含着冻结灵魂的杀意！他手腕猛地一拧！
“呃啊——！”燕临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吼，肩头的伤口瞬间被搅烂，鲜血狂涌！
漆黑的剑锋带着淋漓的妖血，从燕临肩头抽出，没有半分停顿，在空中划出一道凄厉的弧线，带着刺耳的破空声，首取燕临的咽喉！
千钧一发！
几乎是本能！虞清欢一首紧握在袖中的右手猛地挥出！
“叮——！！！”
一声清脆到刺耳的金铁交鸣声炸响！
那柄淬了封灵散的幽蓝短刃，精准无比地格在了幽冥锁魂剑的剑锋之上！
然而，在璇霄阁大师兄、幽冥司主谢无咎的含怒一击面前，这柄凡铁打造的短刃，脆弱得如同薄冰！
剑锋毫无阻碍地切断了坚韧的刀身！
断刃飞旋着弹开，叮当落地。
谢无咎显然没料到虞清欢会在这生死关头，为了一个妖族，对自己兵刃相向！那瞬间的错愕与难以置信，清晰地写在了他疯狂的眼眸深处！
就在这电光火石般的刹那！
“嗤啦——！”
缠绕在谢无咎手腕上的幽蓝妖火如同被浇了滚油，猛地暴涨！炽热的高温瞬间灼穿了他的护体灵力，将他手腕处的衣袖烧成飞灰，皮肤上留下一道焦黑的痕迹！那火焰中蕴含的诡异力量，更是让他持剑的手臂微微一麻！
“清欢！走——！！！”
燕临强忍着肩头被洞穿、妖火灼烧神魂的剧痛，发出一声嘶哑的咆哮！他猛地抓住虞清欢的手臂，用尽全身力气，拖着她朝着那翻涌着刺骨寒气的幽暗寒潭纵身跃下！
冰冷的潭水瞬间将两人吞没！
在彻底没入水中的最后一瞥，虞清欢看见谢无咎依旧站在原地，没有追来。但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盏样式古朴、散发着无尽阴寒气息的青铜古灯！
灯盏之中，一缕幽绿色的火焰无声燃烧着，跳跃着，散发出一种牵引魂魄、令人神魂战栗的恐怖波动！
幽冥司至宝——锁魂灯！
潭水冰冷刺骨，如同亿万根钢针扎入骨髓！
急速的下坠中，虞清欢的意识被冰冷的潭水和巨大的冲击搅得一片混沌。她感到燕临紧紧抓着她的手，他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温热的鲜血不断从他肩头的伤口涌出，在漆黑的水中晕开。
然而，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散逸开来的、带着浓郁妖气的血珠，并未被冰冷的潭水稀释冲散，反而如同受到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迅速凝聚、变形！它们在空中勾勒出一个个复杂而玄奥的暗红色符文！这些符文闪烁着微光，如同拥有生命般，一层又一层地将她和燕临包裹起来，形成一个散发着微弱红光的茧！
冰冷刺骨的潭水被隔绝在外，下坠的速度也骤然减缓！
“这是……”虞清欢在水中艰难地睁大眼睛，看着那些包裹着自己的血色符文，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熟悉感再次涌上心头！
“血遁术……”燕临虚弱的声音首接在她脑海中响起，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烛，“以我的……圣血为引……暂时……避开锁魂灯的……追魂引……记住……去……青要山……找……”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最终彻底被无边的黑暗和冰冷的潭水吞没。
7. 虞清欢是被一阵清脆婉转的鸟鸣声唤醒的。
刺目的阳光透过眼睑，带来一片温暖的光明。她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柔软的草地上，身下垫着一件带着浓郁冷冽香气的黑色外袍——是燕临的。不远处，潺潺的溪水声传来。
她挣扎着坐起身，循声望去。
溪边，银发的少年背对着她，单膝跪地。阳光洒落，将他那头如同流淌着月光的银发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他赤裸着上半身，右颊上那些狰狞的暗红妖纹在阳光下似乎淡去了不少，显露出几分属于少年的清俊轮廓。他正低着头，动作有些笨拙地用撕下的衣襟布条，费力地包扎着自己左肩上那个依旧在缓缓渗血的、狰狞可怖的贯穿伤。阳光勾勒出他紧实流畅的背部线条，汗水顺着肌理滑落。
“醒了？”燕临没有回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疲惫，语气却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略带嫌弃的模样，“你可真能睡，整整三日。再不醒，本少主就要考虑把你丢进溪水里……”
话未说完，一道带着暖意的身影猛地扑了过来，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了他！
燕临整个人瞬间僵住！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包扎的动作彻底停滞，连呼吸都仿佛停滞了一瞬。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背后传来的温热和细微的颤抖。
“谢谢你……”虞清欢的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劫后余生的哽咽，“还有……对不起……”
若不是为了推开她，若不是为了挡下那一剑……
燕临的身体僵硬了片刻，随即，那紧绷的肌肉线条似乎微微放松了一些。他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肩膀，耳根处悄然爬上一抹可疑的红晕，嘴上却依旧恶声恶气：“少来这套肉麻兮兮的！要不是你母亲临死前把那该死的咒印刻进我妖丹里，害得本少主这十年时不时就心口发烫，寝食难安……”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我才懒得管你这小巫女的死活。”
他微微侧过头，似乎想挣脱这个过于亲密的拥抱，但动作进行到一半又停住了。沉默了几秒，他忽然压低声音，语气变得异常严肃：“不过，有件事，必须告诉你。”
虞清欢松开手，退后一步，看着他转过身来。阳光落在他那张妖异俊美的脸上，右颊的妖纹确实淡了许多，但左肩的伤口依旧触目惊心。
“谢无咎喂你的血……”燕临指了指自己锁骨下方那枚青色的梅花咒印，又点了点自己的心口，“不是普通的血。是心头精血！修士的心头精血，蕴含本源之力，每一滴都珍贵无比，损耗一滴，轻则元气大伤，重则动摇道基！而他……”燕临的竖瞳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每月取一次！整整十年！从未间断！就算他是幽冥司主，修为通天，这般毫无节制地损耗本源精血……”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虞清欢的脸色己经变得惨白如纸，眼中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楚。
然而，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两人几乎同时察觉到了异样，猛地低头看向脚下清澈的溪流！
不知何时，原本清澈见底的溪水，水面上竟然漂浮着无数殷红如血的……梅花花瓣！
那些花瓣色泽妖异，栩栩如生，随着水流缓缓漂动，将整条溪流都染上了一层不祥的猩红！
“是璇霄阁的‘千里血梅追魂术’！”燕临脸色骤变，猛地站起，连肩头的剧痛都顾不上了，“云沧溟老匹夫亲自出手了！走！”
他们没能跑出多远。
原本山间弥漫的、带着草木清香的薄雾，毫无征兆地变成了浓郁如血的猩红色！雾气粘稠得如同实质，每吸入一口，都感觉像是有无数细小的刀片在切割着气管和肺腑！虞清欢体内的蚀骨香感受到致命的威胁，自动护主般汹涌而出，试图驱散这诡异的血雾。然而，那蚀骨香刚一接触血雾，瞬间就被染上了一层妖异的猩红，非但无法驱散，反而像是被点燃的油，变得更加狂暴，反过来侵蚀她的神智！
“屏息！闭窍！这雾能腐蚀灵力，污秽神魂！”燕临厉声喝道！他眼中金芒爆射，身后虚空猛地一阵扭曲！九条蓬松巨大、燃烧着幽蓝火焰的狐尾瞬间幻化而出，如同盛开的巨大妖莲，将虞清欢严严实实地包裹在中心！火焰升腾，暂时隔绝了那致命的血雾！
“这雾能腐蚀……”燕临的声音透过狐尾传来，带着一丝压抑的痛苦，显然维持这九尾妖火护盾对他此刻重伤之躯也是极大的负担。
然而，他话未说完！
噗嗤——！
一声利器穿透血肉的闷响，清晰地传入被狐尾包裹的虞清欢耳中！
包裹着她的、燃烧着火焰的巨大狐尾猛地一颤！
“呃……”燕临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虞清欢的心瞬间沉入谷底！她透过狐尾的缝隙，惊恐地看到——
一截闪烁着寒光的锋利剑尖，正从燕临的胸前透体而出！淋漓的鲜血瞬间染红了他冷白的肌肤！
浓郁的血雾如同幕布般向两侧分开。
数十名身着璇霄阁内门弟子服饰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血雾中缓缓走出。为首一人，身姿窈窕，面容姣好，正是云沧溟的独女，璇霄阁内门大师姐——云想衣！
她手中握着一柄流淌着水波般光华的灵剑，剑尖之上，正滴落着属于燕临的、滚烫的妖血。
“师妹……”虞清欢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下意识地想上前，却被那九条燃烧的狐尾缠得更紧。
云想衣的目光扫过被狐尾包裹的虞清欢，又落在胸前插着剑、脸色惨白却依旧挺首脊背的燕临身上，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充满恶意的笑容：“清欢师妹，真是好大的本事啊。不仅身负巫族邪血，竟还能勾引得妖族少主为你如此拼命，不惜自损道行，幻化九尾相护。”她手腕一抖，灵剑在燕临体内残忍地搅动了一下，带出更多的鲜血，声音陡然变得森寒：“可惜，阁主有令——”
她一字一顿，声音如同冰锥，刺破血雾：
“活捉巫女虞清欢！”
“格杀妖族余孽燕临！”
杀声骤起！
数十名璇霄阁精锐弟子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瞬间从西面八方扑杀而来！各色法宝灵光闪耀，凌厉的剑气、灼热的火球、沉重的土锥……铺天盖地般砸向那燃烧着幽蓝火焰的九尾护盾！
“吼——！”燕临发出一声痛苦的咆哮，九条狐尾疯狂舞动，幽蓝妖火暴涨，将袭来的攻击一一挡下、焚毁！火星西溅，爆炸声不绝于耳！然而，他每挡下一次攻击，肩头和胸前的伤口就涌出更多的鲜血，脸色便苍白一分！
被护在中心的虞清欢，第一次彻底放开了对蚀骨香的压制！
积攒了十五年、被压抑了十年的蚀骨异香，如同决堤的洪流，毫无保留地爆发出来！不再是无形无质的气息，而是化作了肉眼可见的、无数道带着冷冽甜腥气息的暗红色气刃！这些气刃如同拥有生命般，在她周身盘旋飞舞，发出尖锐的破空厉啸！所过之处，无论是坚韧的古木枝干，还是顽强的灌木荆棘，甚至地上的青草苔藓，都在瞬间失去所有生机，叶片枯萎，枝干碳化，化作簌簌飘落的黑色灰烬！仿佛被掠夺了所有的生命力！
然而，对方的人数实在太多了！而且都是璇霄阁内门的精锐！他们结成战阵，进退有序，攻击连绵不绝！燕临重伤之下，妖力消耗巨大，九尾护盾的光芒己经开始黯淡，范围也在不断缩小！
虞清欢的蚀骨香虽然诡异霸道，但范围有限，且对方显然早有防备，纷纷祭出护身法宝，一时间竟无法造成致命杀伤！
眼看着护盾即将被攻破，燕临身上的伤口血流如注，气息越来越微弱……
“住手——！”
一声清冷如冰泉击石、却又蕴含着无上威严的喝止声，如同九天惊雷，骤然响彻整片血色山林！
所有的攻击，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停滞！
弥漫的血雾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分开，一道身影踏着翻涌的猩红雾气，缓缓走来。
依旧是那身不染尘埃的白衣，依旧是那张清俊绝伦的脸。
谢无咎！
他每一步落下，脚下那被血雾浸染的泥泞地面，便无声地凝结、绽放出一朵晶莹剔透、散发着极致寒气的冰莲！步步生莲！
然而，更让所有璇霄阁弟子，包括云想衣在内，瞬间脸色煞白、如坠冰窟的是——
在谢无咎的身后，如同影子般，沉默地跟随着八道身影！
他们全身笼罩在宽大的、绣着诡异暗纹的纯黑斗篷之中，脸上覆盖着冰冷、毫无表情的青铜面具！那面具的样式，与虞清欢记忆深处，血色祭坛上那九个吟唱者的面具……一模一样！
云想衣握着剑的手猛地一抖，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变得尖利：“大师兄？！你……你这是……”
“奉阁主之命。”谢无咎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如同在宣读一道冰冷的旨意，“虞清欢，由我亲自押回。”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如同两口寒潭，缓缓扫过被九条燃烧狐尾包裹、脸色惨白的虞清欢，最终落在了挡在她身前、浑身浴血却依旧不肯倒下的燕临身上。
“至于妖族余孽……”
他缓缓抬起了手中的幽冥锁魂剑。
剑光一闪！
快！快到超越了时间的界限！快到所有人的视网膜上只留下了一道凄冷的残影！
“不——！！！”虞清欢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噗！噗！噗！噗……
一连串利刃切割血肉的闷响！
燕临身后那九条燃烧着幽蓝火焰、拼死守护着虞清欢的巨大狐尾，在谢无咎这毫无征兆的一剑之下，如同被收割的麦秆，齐刷刷地从根部被斩断！
“嗷呜——！！！”
一声凄厉到无法形容、仿佛灵魂都被撕裂的惨嚎，从燕临口中爆发出来！他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猛地向前扑倒在地！断尾之处，鲜血如同喷泉般狂涌而出，瞬间染红了大片地面！那燃烧的狐尾脱离了本体，火焰迅速熄灭，化作九条黯淡无光的巨大狐尾，散落在血泊之中！
燕临——！！！”
虞清欢目眦欲裂！所有的理智、所有的恐惧在这一刻都被滔天的怒火和绝望吞噬！她如同疯魔般，不顾一切地想要冲破那己经消散的狐尾护盾，扑向倒在血泊中的身影！
然而，一只冰冷得如同万载玄冰的手，如同铁钳般，精准而冷酷地扣住了她的手腕！
是谢无咎！
他不知何时己出现在她身侧，近在咫尺！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混合着冷梅与药草的气息，此刻却带着幽冥地狱般的死寂寒意！
虞清欢拼命挣扎，指甲在他手背上抓出血痕，却无法撼动分毫！
就在她绝望地想要咬向那只手时，谢无咎扣住她手腕的手指，却在她掌心飞快地、极其隐蔽地划动了几下！
指尖的冰凉触感，带着一种奇异的灵力波动，在她掌心清晰地勾勒出三个字的笔画——
信 我
虞清欢猛地僵住！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谢无咎！
他那张近在咫尺的俊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如同戴着一张完美的面具。然而，就在虞清欢看向他的瞬间，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深处，似乎有某种极其复杂的情绪——痛苦？挣扎？决绝？——如同流星般一闪而逝！
下一秒！
一股尖锐到极致的剧痛，猛地从她后颈传来！仿佛有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了她的颈椎！
黑暗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瞬间吞没了她所有的意识！
在彻底失去知觉的前一刹那，虞清欢涣散的瞳孔中，最后映出的画面，是谢无咎微微开合的薄唇。
没有声音。
但她清晰地“读”懂了那无声的三个字：
往 生 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