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晟的雪比北狄温柔,落在朱雀大街的青石板上,像撒了把碎盐。苏晚穿着从货郎那里换来的粗布襦裙,怀里揣着母亲的玉佩,站在“苏记药铺”的旧址前。断壁残垣间,唯有那块“妙手回春”的匾额还挂着,被风雪磨去了漆色,露出底下斑驳的木纹——那是父亲亲手刻的。
“姑娘可是要买药?”
身后传来苍老的声音,苏晚转身看见个拄着拐杖的老丈,眉眼里竟有几分像父亲的药童。他指着街角新开的“王记药堂”,叹了口气:“苏家的铺子早没了,如今晟京谁不知道,通敌叛国的罪臣之家,连药香都带着毒。”
毒?苏晚摸了摸袖口藏着的银蝶片,那金属片在暖袖里依旧冰凉。陆霆渊的亲兵送她到晟京边界便消失了,临走前只说“将军自有安排”,可这安排,竟是让她像个孤魂野鬼般游荡在故都?
“老丈可知,城南苏姓还有旁支吗?”苏晚攥紧玉佩,玉上的半只蝴蝶硌着掌心。母亲的信里提到“族人”,可父亲一脉单传,母亲的娘家……她从未听她说起过。
老丈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亮,拐杖在青石板上敲出声响:“苏姓旁支?莫不是说……镇国公府的老夫人?”
镇国公府?母亲的娘家竟是勋贵?
苏晚按着老丈指的方向寻去,却在街角遇见了巡城的金吾卫。为首的校尉盯着她袖口的断链印记,手按上了刀柄:“哪来的流民?可知通敌罪臣之女苏晚己被朝廷通缉?”
通缉?陆霆渊不是己为苏家平反了吗?
苏晚转身就跑,金吾卫的马蹄声在身后紧追不舍。慌不择路间,她撞进一条狭窄的胡同,却看见尽头停着辆青布马车,车帘上绣着半只银色蝴蝶——是陆霆渊的标记!
“上车!”
车窗突然掀开,露出一张熟悉的脸。不是陆霆渊,是他身边的哑仆!他朝苏晚比划着手势,车夫猛地甩鞭,马车在金吾卫的呼喝声中冲出胡同。
车厢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比陆霆渊身上的更苦。哑仆递给苏晚一套锦衣华服,又指了指车厢角落的铜镜。镜中的女子面色苍白,眉眼间却有了几分母亲的影子,尤其是眼角那颗泪痣——母亲的族人,果然能从样貌上辨认。
“去镇国公府,”苏晚换上绣着缠枝莲的襦裙,银蝶片在衣襟下发烫,“告诉他们,苏家女苏晚,来认亲了。”
哑仆连连点头,掏出枚刻着镇国公府纹章的令牌递给车夫。马车驶入镇国公府后门时,苏晚看见门房匾额上的题字——竟是父亲当年的墨宝。原来母亲出身名门,却为了父亲甘愿隐居乡野,难怪北狄王庭的人查不到她的来历。
“姑娘可算来了!”
内院的回廊下,坐着位鬓发斑白的老夫人,她握着苏晚的手,眼泪簌簌落下,正是母亲的嫡亲嫂嫂。她身后站着个穿官服的青年,竟是当今的御史中丞,也是母亲的侄子。
“姑母当年留下遗言,说若苏家有难,便让你带着银蝶片来寻我们。”中丞大人展开一卷密信,上面是母亲的字迹,“姑丈当年假意归顺北狄,实为卧底,逆血蛊之局,是他与陆将军联手布下的死棋。”
死棋?苏晚想起北狄王地宫坍塌时,陆霆渊眼中的温柔,心脏骤然缩紧。原来他不是算计她,而是从一开始,就把自己当作了献祭的棋子。
“陆将军呢?”苏晚抓住老夫人的手,“他是不是……”
中丞大人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枚染血的狼头银簪:“北狄归来的暗卫说,将军为护你突围,身中千蛇蛊毒,自毁心脉以焚蛊,尸骨……至今未寻到。”
银簪上的狼眼镶嵌着红宝石,此刻却像凝固的血珠。苏晚接过银簪,指尖触到上面的刻痕——那是陆霆渊每次蛊毒发作时,用指甲掐出的印子。
原来他承受的痛苦,远比她看到的更甚。
「不可能……他不会死的……」苏晚喃喃自语,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母亲的信里说他是解蛊人,父亲的局需要他来终结,他怎么可能轻易死去?
老夫人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晚儿莫怕,镇国公府就是你的家。只是如今朝局动荡,陆将军的政敌仍在,他们散播谣言说你是北狄细作,意图……」
她的话没说完,院外突然传来兵器碰撞的声音。苏晚掀开窗帘一角,看见金吾卫己将镇国公府团团围住,为首的正是那日追她的校尉,他手里拿着张画像——正是她的模样。
「奉陛下旨意,捉拿通敌罪女苏晚!」
校尉的声音穿透风雪,苏晚握紧手中的狼头银簪,指甲嵌进狼眼的红宝石。陆霆渊用命为她换来的新生,岂能就此断送?
「我跟你们走。」苏晚推开老夫人,整理好衣襟上的银蝶纹,「但我要见陛下,当面澄清苏家的冤屈。」
校尉冷笑一声,挥手下令:「罪女还敢狡辩?拿下!」
铁链锁住手腕的瞬间,苏晚忽然听见隔壁宅院传来熟悉的咳嗽声。那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极了陆霆渊每次蛊毒发作后的喘息。她猛地回头,只见隔壁院墙的梅树枝头,落着只黑色的乌鸦,正歪着头盯着她,眼睛亮得惊人。
是你吗?陆霆渊。
你果然……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