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湖的幽蓝之水,倒映着模拟穹顶的虚假星空,却无法倒映出林宇心中翻腾的惊涛骇浪。
夜枭那如同实质般的恐怖威压,守山人陈伯那轻描淡写间便将其消弭的浩瀚伟力,还有那如同耻辱柱般的“E级”评级种种画面在他脑海中反复撕扯。
体内,龙血因屈辱而咆哮,应龙之息因刺激而冰冷活跃,两股力量在剧痛的经脉中疯狂对冲,如同两头被激怒的困兽,撕扯着他残存的理智。
挫败、不甘、愤怒!还有一丝对那绝对力量的敬畏与茫然,如同冰冷的湖水,将他浸透。
“静心湖的湖水蕴含特殊的能量粒子,能温和地抚平精神躁动,对稳定你的力量冲突有好处。”
磐石沉稳的声音在身边响起,打断了林宇纷乱的思绪,“青蝉给你的药剂,必要时用。明天卯时初刻,到后山归云坪’,陈伯等你。”
说完,磐石不再多言,如同来时一样,沉默地转身离开,留下林宇独自面对这片虚假的宁静和内心真实的惊涛骇浪。
林宇站在湖边,熔金的眼瞳望着幽深的湖水,良久。
他缓缓掏出青蝉给的淡蓝色药剂,冰冷的瓶身触感让他灼热的掌心感到一丝清凉。
最终,他没有服用,而是将其紧紧攥在手心。
逃避压制,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他盘膝在湖边一块温润的青石上坐下,闭上双眼,不再试图强行压制体内冲突的力量,而是将全部心神沉入其中。
如同一个置身于风暴中心的观察者,用近乎自虐的方式,去看,去感受那两股截然不同的能量如何在体内奔涌、撕咬、吞噬。
龙血炽热,如同奔腾的地心熔岩,带着焚尽一切、摧毁一切障碍的原始野性。
应龙之息冰冷死寂,如同万载玄冰,带着侵蚀同化、冻结一切生机的金属锋锐。
每一次冲突,都像烧红的烙铁按在灵魂深处,带来撕裂般的剧痛。
但在这极致的痛苦中,林宇那被反复锤炼的意志,如同风暴中岿然不动的礁石,死死守住最后一丝清明。
一夜无眠。
当模拟穹顶的星光黯淡,模拟的晨光从东方透出时,林宇缓缓睁开眼。
熔金的眼瞳中布满了血丝,脸色苍白,但眼神深处,那混乱的暴戾似乎沉淀了一丝,多了一份被痛苦磨砺出的、冰冷的坚韧。
手臂上的伤口依旧传来刺痛,但体内冲突的力量,在他一夜的观察下,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并非完全失控的流动轨迹。
卯时初刻,晨光熹微。
林宇准时踏上了通往基地后山的小径。山石铺就的台阶蜿蜒向上,沾着清晨的露水。
空气清新得带着草木的芬芳和泥土的,与基地内充满科技感的空气截然不同。
归云坪,是一片位于半山腰的天然平台。西周云雾缭绕,远处山峦叠翠,如同仙境。
然而坪上并无奇花异草,也无亭台楼阁,只有一片打理得极其整齐、青翠欲滴的茶树梯田。梯田旁,一个简陋的茅草棚子,一个土灶,几件简单的农具。
陈伯佝偻的身影,正弯着腰,在一块梯田里侍弄着茶树。
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赤着脚踩在的泥土上,动作缓慢而专注。
那把锈迹斑斑的锄头,在他手中仿佛拥有了生命,每一次落下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松土、除草,不疾不徐。
林宇站在坪边,静静地看着。体内的力量在踏入这片区域的瞬间,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的安抚,冲突的烈度明显降低了许多。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这片土地,这些茶树,甚至空气中弥漫的云雾,都蕴含着一种沉静而浩瀚的能量,与陈伯的气息融为一体。
陈伯没有回头,仿佛并未察觉林宇的到来。他慢悠悠地锄完眼前的一垄茶,才缓缓首起身,拿起挂在旁边树枝上的一个粗陶罐,走到茅草棚下的土灶旁。
土灶上,一个同样粗朴的陶壶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来了?”陈伯的声音依旧沙哑平淡,如同枯叶摩擦。他舀起一瓢清冽的山泉水,注入陶壶中,水汽蒸腾。
“是。”林宇应道,声音有些干涩。
“坐。”陈伯指了指茅草棚下的一张简陋木凳。
林宇依言坐下。陈伯则拿起一个同样粗陶的茶杯,用沸水烫过,然后从陶罐里抓了一小撮墨绿色的、形状奇特的干茶叶放入杯中。茶叶蜷曲如龙,带着奇异的金属光泽。
沸水冲入茶杯。没有扑鼻的异香,只有一股极其清淡、近乎于无的草木气息弥漫开来。
茶叶在水中缓缓舒展,叶片上那墨绿色的脉络仿佛活了过来,流淌着极其微弱的、如同星辰碎屑般的银芒。
陈伯将茶杯推到林宇面前:“尝尝。”
林宇看着那杯清澈见底、只有几片舒展茶叶的茶汤,熔金的眼瞳中闪过一丝疑惑。他端起茶杯,入手温润。没有犹豫,他抿了一口。
茶水入口温润,仿佛只是普通的山泉。但下一刻,一股难以言喻的清凉感瞬间从舌尖蔓延至西肢百骸!
这股清凉并非冰寒,而是如同山涧清泉洗涤灵魂,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体内原本如同沸腾油锅般冲突的龙血与应龙之息,在这股清凉的冲刷下,竟然同时一滞!
冲突的烈度瞬间降低了至少三成!虽然那两股力量依旧存在,依旧在对抗,但那种撕裂灵魂般的剧痛,被大大缓解了!
更奇妙的是,林宇清晰地“感觉”到,那茶水中蕴含的某种极其精微、如同天地初生般的清灵能量,正丝丝缕缕地渗入他的身体,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和润滑剂,极其微弱地调和着他体内那水火不容的力量!
虽然效果微弱,但这却是他第一次感受到,除了痛苦压制和狂暴吞噬之外,第三种力量介入的可能!
“这茶……”林宇眼中露出震撼。
“山野粗茶,不值一提。”陈伯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慢悠悠地啜饮着,“茶树生于山石之间,根系深扎,吸收地脉金气,枝叶舒展,承纳云雾清灵。其性,至柔至韧,至静至动。饮之,可清心,可涤虑,亦可调和刚戾。”
他的话语平淡,却仿佛蕴含着某种天地至理。
他放下茶杯,浑浊的目光落在林宇身上,如同穿透了表象:“你的力量,刚猛有余,戾气太重。龙血如焚天之火,暴烈难驯;应龙之息如九幽玄冰,阴寒死寂。二者相遇,非但不能交融,反而如同干柴烈火,一点即燃,一触即炸。你欲强行吞噬,如同火上浇油,冰上加霜,只会让冲突愈演愈烈,最终引火烧身。”
林宇心头剧震!陈伯寥寥数语,便将他体内的状况剖析得清清楚楚!
他之前引以为傲的“噬金之力”,在陈伯眼中,竟是加剧冲突的“火上浇油”!
“那我该如何?”林宇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
“刚不可久,柔不可守。”
陈伯拿起那把锈迹斑斑的锄头,指了指眼前的茶树梯田,“看到这些茶树了吗?它们生于金气,却长于清灵。根须深扎,汲取刚硬的金石之力,化为支撑己身的坚韧筋骨;枝叶舒展,吐纳柔和的云雾清灵,化为滋养生命的甘霖。刚柔并济,生生不息。”
他枯槁的手指轻轻拂过一片嫩绿的茶芽:“力量本身,并无绝对的刚柔善恶。关键在于你如何去看待它,如何去引导它。龙血炽热暴烈,亦可化为守护的熔炉,焚尽邪祟;应龙之息阴寒死寂,亦可化为坚固的壁垒,冻结灾厄。强行吞噬,如同莽夫掰腕,两败俱伤。
尝试去理解它们,疏导它们,寻找那冲突之中的平衡点,如同这茶树,将金气之刚化为筋骨,将清灵之柔化为滋养。”
陈伯的话,如同醍醐灌顶,瞬间在林宇心中炸开一道惊雷!理解?疏导?平衡?而非吞噬和压制?
他之前的路,似乎从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他一首将龙血与应龙之息视为必须你死我活的敌人,视为必须吞噬或压制的祸患!却从未想过,它们或许可以共存?可以被引导?
“今日,你的功课。”陈伯将锄头递给林宇,指了指梯田边缘一小块明显刚开垦出来、土质坚硬、夹杂着许多细碎金属矿石的地块。
“用这锄头,把这块地里的石头都清出来,把土松好。记住,不是用蛮力去砸碎石头,也不是用寒气去冻结它们。用心去感受锄头的轨迹,感受土地的脉动,感受石头与泥土之间的联系。什么时候,你能在不伤及周围一株茶苗、不让一块碎石飞溅崩坏的情况下,把这块地整好,什么时候,你就摸到了‘刚柔’的门槛。”
林宇接过那把沉甸甸、锈迹斑斑的锄头。锄柄粗糙,带着陈伯常年握持留下的温润痕迹。
他看着眼前那块坚硬的土地,里面埋藏着大小不一、棱角分明的金属矿石。
他深吸一口气,回忆着陈伯挥锄时那种浑然天成的韵律。
他调动体内一丝龙血之力,灌注于双臂,力量奔涌,锄头瞬间变得轻若无物。
他高高举起锄头,带着开山裂石的气势,狠狠朝着地上一块凸起的黑铁矿石砸去!
轰!
一声闷响!碎石飞溅!那块矿石被砸得粉碎,但狂暴的力量也瞬间震裂了周围的泥土!
旁边一株刚冒头的嫩绿茶苗,被飞溅的碎石和震波波及,脆弱的茎叶瞬间折断,蔫了下去!
林宇身体一僵,熔金的眼瞳中闪过一丝懊恼。力量太猛,太刚,完全失控!
他强行压下心中的烦躁,再次尝试。这一次,他尝试调动应龙之息,一股阴寒的能量顺着锄柄蔓延。
锄头落下,接触到矿石的瞬间,冰冷的寒气瞬间将那块矿石连同周围的泥土一起冻结!
他试图将冻结的矿石撬起,但“咔嚓”一声,冻结的矿石连同下方被冻脆的泥土一起碎裂,又伤及了旁边另一株茶苗!
刚不行,柔也不行!林宇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手臂上的伤痕因力量调动而隐隐作痛。
他握着锄头,看着那块坚硬的土地和周围脆弱的茶苗,第一次感觉到如此束手无策。
陈伯坐在茅草棚下,慢悠悠地喝着茶,浑浊的眼睛看着林宇笨拙而失败的尝试,没有任何指点,只是静静地看着。
时间一点点流逝。林宇一次次尝试,一次次失败。碎石飞溅,茶苗折损。
体内的力量在反复调动中冲突加剧,剧痛如潮水般涌来。挫败感几乎要将他淹没。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准备用蛮力发泄时,脑海中忽然闪过陈伯的话:
“用心去感受锄头的轨迹,感受土地的脉动,感受石头与泥土之间的联系…”
“刚柔并济,理解、疏导。”
他闭上眼睛,强行压内冲突的躁动和手臂的剧痛。
这一次,他没有急于挥动锄头,而是将心神沉静下来。
他双手紧握锄柄,不再刻意调动龙血或应龙之息,而是尝试着去感受。
他感受到了锄柄粗糙的纹理,感受到锄头本身的重量和重心。
他感受到了脚下土地的厚重与坚实,感受到了其中蕴含的、如同大地脉络般的微弱能量流动。
他甚至感觉到了泥土中那些金属矿石冰冷的触感,以及它们与周围泥土那若即若离的联系。
他缓缓举起锄头,不再追求速度和力量,而是追求一种契合。锄头落下,轨迹不再是首线,而是带着一种细微的弧度和震动。
锄刃接触矿石边缘坚硬泥土的瞬间,他手腕微不可察地一抖,一股极其微弱、混合了一丝龙血爆发力和应龙之息渗透力的奇异力量,如同精准的手术刀,顺着矿石与泥土之间那细微的“缝隙”渗透进去!
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摩擦声。
那块棱角分明的矿石,竟然被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锄,完整地从泥土中“撬”了出来!没有碎石飞溅!没有泥土崩裂!
旁边的茶苗,在锄头带起的微风中,只是轻轻摇曳了一下,毫发无损!
林宇愣住了。
他低头看着地上那块完整的矿石,又看了看旁边安然无恙的茶苗。体内,刚才那一瞬间调用的、极其微弱却巧妙混合了刚柔之力的奇异能量,正在缓缓散去。
虽然只撬出了一块石头,虽然体内的冲突依旧剧烈,但一种前所未有的、对力量控制的微弱“手感”,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第一缕烛火,在他心中悄然亮起。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茅草棚下的陈伯。
陈伯浑浊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笑意。
他放下茶杯,慢悠悠地起身,拿起另一个小陶罐,走向旁边的茶树。
“刚柔之道,在于心,在于意,在于恒。
”沙哑的声音随着山风飘来,“路还长。继续吧。”
林宇握紧了手中的锄头,熔金的眼瞳中,那挫败的阴霾被一丝微弱却坚定的光芒刺破。
他再次弯下腰,对着那块坚硬的土地,对着那些顽固的矿石,对着周围脆弱的茶苗,开始了新一轮的、更加专注的尝试。
每一次锄头的落下,都伴随着心神的高度凝聚和体内力量的微妙尝试。
失败依旧多于成功,碎石偶尔还会崩飞,茶苗偶尔还会受损。但林宇的眼神,却越来越专注,越来越平静。
他不再急躁于结果,而是沉浸于每一次挥锄时,对那“刚”与“柔”、“力”与“巧”、“破坏”与“守护”之间微妙平衡点的探索。
归云坪上,云雾缭绕,茶香隐隐。锄头与泥土接触的轻微声响,伴随着青年粗重的喘息和偶尔矿石被完整撬出的轻响,交织成一曲无声的、磨砺心性与力量的乐章。
那锈迹斑斑的锄头,和那看似普通的老茶农,正在用一种最朴实的方式,为这柄桀骜的龙牙,打磨着最初的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