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芙蓉”西个字,如同淬了剧毒的银针,狠狠扎进夏真真的心脏,留下冰冷尖锐的刺痛。花房内,那些刻意压低的谈笑声重新流淌起来,像一层裹着蜜糖的粘稠污水,覆盖在刚才那场无声的羞辱之上。阳光透过水晶穹顶,依旧折射出七彩光晕,却再也照不进夏真真心底那片冰封的荒原。
她端坐着,背脊挺得如同绷紧的弓弦,每一块肌肉都僵硬得发酸。脸上,那25度的“得体微笑”像用最坚硬的石膏雕刻而成,牢牢固定在苍白的脸上,仿佛刚才林薇儿那场恶毒的嘲讽从未发生。只有掌心传来一阵阵细微却尖锐的刺痛——指甲早己深深掐破了娇嫩的皮肤,留下几个清晰的、带着血丝的月牙印。这点痛,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提醒自己保持清醒的锚点。
林薇儿,如同凯旋的将军,重新占据了顾魏身侧那个最耀眼的位置。她微微侧着头,栗色的卷发垂落,笑语嫣然地和旁边一位珠光宝气的名媛说着什么,姿态优雅而放松。然而,她眼角的余光,却像最精准的探针,带着淬了毒的冰棱般的寒意,时不时地、不动声色地扫过角落里的夏真真。那目光里,充满了胜利者的轻蔑和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穿着笔挺制服的侍者,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无声地穿梭在花丛与宾客之间,为骨瓷茶杯续上滚烫的、冒着氤氲热气的伯爵红茶。
林薇儿优雅地端起自己面前那只精致的骨瓷杯,杯沿上清晰地印着她完美的唇印。她似乎正被旁边那位名媛的某句奉承逗得很开心,红唇微扬,身体也随之微微晃动。就在这看似不经意的晃动间,她的身体不着痕迹地、极其自然地朝夏真真坐着的方向倾斜了一下。
幅度很小,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哎呀——!”
一声刻意拔高的、带着十足惊慌和无辜的娇呼,骤然撕裂了花房内虚伪的平静!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激起千层浪!
伴随着的,是一声清脆得刺耳的瓷器碎裂声!
“啪嚓!”
林薇儿手中的骨瓷杯,连同里面大半杯滚烫的、琥珀色的伯爵红茶,以一种极其精准、极其“意外”的角度,脱离了掌控,朝着夏真真大腿的位置泼洒而下!
滚烫!
瞬间的、如同烙铁印上皮肉般的剧痛!
夏真真身体猛地一僵!几乎是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滚烫的液体穿透香槟色薄薄的礼服裙料,毫无阻碍地泼洒在皮肤上!那温度极高,带着浓烈茶香的液体,瞬间在白皙的肌肤上留下大片刺目的红痕,火辣辣地灼烧着神经!疼痛让她眼前一黑,生理性的泪水几乎瞬间就要夺眶而出!
“啊!” 周围响起几声短促的、真假难辨的惊呼。
林薇儿捂着嘴,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瞬间盈满了“惊慌失措”和“浓浓歉意”,仿佛被这“意外”吓坏了。她甚至急切地向前一步,声音带着哭腔,表演得情真意切:
“天哪!夏小姐!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都怪我,没端稳杯子!这茶很烫的!你没事吧?” 她说着,手忙脚乱地抽出自己的真丝手帕,作势就要去擦夏真真裙子上的狼藉,“这裙子……看着就价值不菲,都毁了!都怪我手滑!魏哥哥,你看我……”
她的目光楚楚可怜地转向顾魏,寻求着安慰和开脱,仿佛她才是那个最大的受害者。而那方真丝手帕,看似要擦拭,实则带着一种隐秘的力道,重重按在了那片被热茶浸透、皮肤灼痛的位置!
“唔……” 夏真真痛得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又颤了一下。灼痛感被那重重一按激得更加尖锐!她死死咬住下唇内侧,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才将那几乎冲口而出的痛呼硬生生咽了回去。
屈辱!巨大的屈辱!
比刚才的言语嘲讽更甚百倍!
这哪里是意外?这分明是精心策划的羞辱!用滚烫的茶,用当众的出丑,来彻底撕碎她强撑的体面!
所有的目光再次聚焦!带着毫不掩饰的震惊、玩味、幸灾乐祸!那些目光像无形的鞭子,抽打在她狼狈的身上。
反击?
像泼妇一样尖叫?推开林薇儿?或者将那杯残茶泼回去?
《顾太太行为准则》冰冷的条款瞬间在脑中闪现:
“禁止制造麻烦!”
“谨言慎行,杜绝任何可能引发媒体关注、家族非议或损害顾先生声誉的行为!”
闹起来,只会让顾魏觉得麻烦。只会让他更加认定她是个上不得台面、无法掌控情绪的失败“工具”。母亲的医疗费,那五百万……她输不起!她不能!
剧痛在腿上肆虐,屈辱在心头翻涌。生理性的泪水在眼眶里疯狂打转,模糊了视线。夏真真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更深地嵌进掌心的伤口,用那叠加的、尖锐的痛楚,强行镇压下身体本能的颤抖和喉头的哽咽。
然后,在那片狼藉和灼痛中,在那无数道如同探照灯般的目光注视下,夏真真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
她甚至微微弯下腰,避开了林薇儿再次伸过来的、带着虚假关切的手帕。
脸上,那25度的微笑,非但没有消失,反而被她用惊人的意志力,重新调整、固定!尽管那笑容苍白得近乎透明,僵硬得如同面具,嘴角细微的颤抖泄露了巨大的痛苦和压抑。
她迎向林薇儿那双“惊慌失措”却暗藏得意的眼睛,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因疼痛和极力压制而导致的沙哑,却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响起:
“没关系,林小姐。” 她的目光平静得可怕,仿佛腿上的灼痛和湿冷的狼藉不存在,“一点小事,您不必自责。”
空气再次凝滞。
那些看好戏的目光里,多了一丝惊讶和探究。林薇儿脸上的“歉意”也凝固了一瞬,显然没料到对方会是这种反应。
而自始至终,坐在风暴中心不远处的顾魏,终于有了些许动作。
他缓缓抬起眼睑,那双深不见底、淬着寒冰的眼眸,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落在了夏真真身上。目光扫过她腿上那片刺目的湿痕和迅速泛起的红痕,扫过她苍白脸上那强撑到极致、僵硬却异常平静的微笑,最终,落在她那双清澈眼眸深处——那里,没有愤怒的火焰,没有委屈的泪水,只有一片被冰封的、死寂的荒原,荒原之下,是汹涌的、被强行镇压的惊涛骇浪。
顾魏的眸色,如同深潭投入了石子,掠过一丝极其深沉、难以辨明的波动。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这个被他定义为“工具”的女人,如何在滚烫的羞辱和剧痛中,沉默地、近乎残酷地,将自己一层层冰封。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着手中骨瓷杯温润的杯沿,动作缓慢而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