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十二章 饵与钩
绝密研究所的地下三层，屏蔽层如同无形的铅棺，隔绝着外界的一切窥探。空气里只剩下仪器低沉的嗡鸣和陈宇胸腔里那颗受损心脏发出的、略显沉闷而疲惫的搏动声。
他平躺在特制的医疗床上，头上覆盖着布满精密传感器的银色头盔，像某种未来战士的残骸。氧气面罩换成了更轻便的鼻导管，但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前那道被无菌敷料严密覆盖的、深入心脏的伤痕，带来一阵阵沉闷而遥远的钝痛。
记忆，是一片冰冷、厚重、布满裂痕的毛玻璃。废品站冰冷的雨水、震耳欲聋的爆炸、老刀最后决绝的眼神…这些画面如同隔着一层磨砂玻璃的投影，扭曲、模糊、只剩下灼痛灵魂的轮廓和色彩。他记得自己叫陈宇，记得警徽的重量，记得一个代号——“银鱼”。但“银鱼”是什么？为什么它如此重要？老刀是谁？那个在记忆中如磐石般矗立、又如同烟花般碎裂的身影，到底代表着什么？每一次试图触碰那片模糊的灼热区域，大脑深处便如同被无形的钢针狠狠搅动，剧烈的眩晕伴随着心脏骤然收紧的绞痛瞬间将他淹没，监护仪上刺耳的警报便是最无情的警告——禁区！不可触碰！
这种撕裂感，比胸口的伤更令人窒息。他是谁？他守护着什么？他为何而战？这些问题如同附骨之蛆，啃噬着他残存的意识。研究所的专家们谨慎而温和，他们的话语像隔着一层棉花，试图安抚，却无法填补那片巨大的、名为“遗忘”的深渊。他像一个被剥去了所有身份标签的幽灵，漂浮在这座冰冷的金属堡垒之中。
“陈警官？感觉怎么样？”轻柔的女声打破了仪器嗡鸣构成的单调背景音。负责他日常护理和心理疏导的年轻研究员林薇走了进来，脸上带着职业化的、恰到好处的关切。她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温水、药片和一叠打印出来的、色彩柔和的风景图片——这是他们试图用来分散他注意力、缓解PTSD焦虑的“认知行为疗法”工具。
陈宇的目光空洞地扫过那些图片：宁静的湖泊，金色的麦田，绚烂的晚霞…美好得虚假。它们无法穿透他意识中那片冰冷的迷雾，也无法平息每一次呼吸间，那如影随形的、对自身存在意义的巨大怀疑。
“老样子。”他的声音透过鼻导管，带着一丝嘶哑和难以掩饰的疲惫，像砂纸摩擦金属。他顺从地接过水杯和药片，机械地吞下。苦涩的药味在舌尖弥漫开，却无法麻痹大脑深处那片禁区带来的隐痛。
林薇似乎对他的冷淡习以为常，她拿起一张夕阳下的海滩图片，语气刻意轻快：“看看这个，多美啊。想象一下，等你好起来，也许可以去这样的地方休养…”她的话语像轻柔的羽毛，试图拂去他心头的阴霾。
陈宇的目光落在图片上。金色的阳光洒满海面，波光粼粼。很美。但就在这瞬间，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林薇拿着图片的手指——她的食指，在图片边缘，极其轻微地、无意识地敲击了一下。一个非常短促、几乎无法察觉的动作。
咚。
陈宇的心脏，毫无征兆地、如同被重锤狠狠砸中！
“呃！”一声压抑的闷哼从他喉咙里挤出！眼前瞬间天旋地转！金色的海滩图片在视野里扭曲、碎裂！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沾满泥浆和铁锈的巨大金属平台！震耳欲聋的枪声！还有…一个同样在敲击的手指！
那是谁的手指？！粗糙、布满老茧、指关节粗大…在同样冰冷的金属上，急促地敲击着！敲击的节奏…敲击的…位置？！
“滴！滴！滴！”心电监护仪瞬间发出尖锐的警报！屏幕上，陈宇的心率如同失控的野马，从原本尚算平稳的80次/分疯狂飙升至140以上！血压数值也在急速攀升！他身体猛地绷紧，双手不受控制地痉挛般抓住了床沿，指节因用力而惨白！巨大的痛苦和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言喻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陈警官！陈警官！你怎么了？！”林薇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花容失色，手中的图片散落一地。她慌忙扑向紧急呼叫按钮。
“别…别碰我！”陈宇猛地甩开她试图安抚的手，身体因剧烈的痉挛而蜷缩起来，头盔下的眼睛死死闭着，牙关紧咬，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低吼。剧烈的神经风暴席卷了他，记忆禁区被强行撬开了一条细微的缝隙！冰冷！金属！敲击！急促！位置！一个模糊的坐标！一个…一个地点？！
“报告！观察室目标出现剧烈应激反应！神经风暴！生命体征急剧恶化！”刺耳的警报和紧急汇报瞬间传遍了研究所的核心监控室。
秦锋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猛虎，瞬间从指挥椅上弹起，锐利的目光穿透单向玻璃，死死锁定观察室内痛苦挣扎的陈宇，以及散落在地板上的那些风景图片。
“怎么回事？！”他的声音如同寒冰。
“林研究员在进行常规认知分散疗法，展示风景图片时，目标突然失控！”监控人员快速汇报，“接触源己锁定——是这张夕阳海滩图！”画面迅速放大，定格在散落的图片上。
风景图？秦锋的眉头拧成了死结。一张普通的图片，怎么会引发如此剧烈的反应？他猛地抓起通讯器：“林薇！立刻离开观察室！原地待命！医护组！准备镇静剂！稳定目标生命体征！”
命令下达。观察室内，林薇脸色煞白地被内卫带离。专业的医护小组迅速进入，在严密监控下，小心翼翼地给剧烈抽搐的陈宇注射了强效镇静剂。药物的力量如同沉重的枷锁，强行压制住狂暴的神经风暴。陈宇紧绷的身体渐渐松弛下来，急促的呼吸变得沉重而缓慢，痉挛停止，只是眉头依旧痛苦地紧锁着，仿佛在昏迷中依旧与那可怕的记忆碎片搏斗。监护仪上的警报声渐渐平息，但数值依旧徘徊在危险边缘。
秦锋快步走进观察室，冰冷的目光扫过地上那张“罪魁祸首”的夕阳海滩图。他蹲下身，戴着手套的手指小心地拈起图片。普通的铜版纸印刷，色彩鲜艳，没有任何物理异常。他翻来覆去地检查，目光最终定格在图片的边缘——那是林薇手指无意识敲击的地方。
没有任何痕迹。
他站起身，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整个房间，最终落在陈宇头上那个布满导线的银色头盔。刚才的剧烈神经活动，必然留下了特殊的印记！
“立刻调取目标脑电地形图在应激反应爆发前后三十秒的全部数据！重点分析异常放电区域的空间定位和能量模式！”秦锋的声音斩钉截铁，“还有，把林薇研究员带进来！我要知道她刚才每一个动作的细节！”
* * *
研究所另一侧，高等级防护的休息区。
苏瑶蜷缩在柔软的沙发角落，身体裹着厚厚的毛毯，却依旧感觉不到一丝暖意。研究所厚重的墙壁和无处不在的监控探头，非但没有带来安全感，反而让她觉得像被关进了一个巨大的、透明的玻璃棺材。每一面墙都仿佛在扭曲，每一道缝隙后都隐藏着冰冷的蛇瞳。老刀头颅爆开的画面、疤脸狰狞的刀疤、还有那些无处不在的窥视感…如同附骨之蛆，日夜啃噬着她的神经。
负责她心理疏导的王医生刚刚结束一次并不顺利的谈话。苏瑶拒绝回忆细节，拒绝信任，只是反复地、神经质地要求离开。
“苏医生，这里真的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之一…”王医生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苏瑶尖锐地打断。
“安全？老刀也觉得他藏身的地方安全！结果呢？！”苏瑶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眼神里充满了惊惶和一种近乎偏执的控诉，“‘蛇’不是人！是空气！是影子！他们能钻进任何地方！我能感觉到！他们就在这里！就在看着我！等着…等着像对待老刀一样…”她猛地抱住头，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就在这时，休息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一名穿着研究所后勤制服、面容和善的中年妇女推着清洁车走了进来，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微笑：“苏医生，王医生，打扰一下，例行清洁。”
王医生点点头，示意她自便。中年妇女动作麻利地开始擦拭桌面、整理物品，动作轻快而熟练。
苏瑶下意识地将自己缩得更紧，警惕的目光扫过这个陌生的面孔。中年妇女似乎感受到她的紧张，对她露出一个更加温和的笑容，轻声说：“苏医生，别太紧张，这里很安全的。喝点热水吧？”她说着，拿起苏瑶放在茶几上的保温杯，转身走向角落的饮水机。
就在她转身背对苏瑶和王医生，弯腰接水的瞬间。她看似随意地拿起保温杯盖，手指在杯盖内壁极其隐蔽地、飞快地抹了一下！一点细微到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无色无味的粉末，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杯盖边缘残留的水渍中。
她将接满温水的保温杯轻轻放回苏瑶面前的茶几上，脸上依旧是那副和煦的笑容：“苏医生，喝点水，暖暖身子。”然后，她推着清洁车，安静而迅速地离开了休息室。
王医生还在试图安抚苏瑶的情绪。苏瑶心烦意乱，下意识地拿起保温杯，拧开盖子。温水升腾起淡淡的雾气。她毫无防备地，将嘴唇凑近杯沿…
* * *
十分钟后。
“秦队！脑电数据分析有重大发现！”技侦中心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在秦锋的加密通讯器里响起，“目标在应激爆发瞬间，海马体CA3区域、杏仁核基底外侧核以及前额叶背外侧皮层出现极其强烈的、高度同步的伽马波（γ波）爆发！能量峰值远超正常范围！更关键的是，这种爆发的空间定位模式…我们和研究所的超级计算机模型进行了对比…它与之前芯片被激活时释放的未知能量脉冲的空间拓扑结构…存在高度吻合的反相位特征！”
反相位？！秦锋的瞳孔骤然收缩！这意味着什么？陈宇大脑特定区域的剧烈活动，在对抗甚至…抵消了芯片的激活能量？！难道…他大脑中受损的区域，本身就是一把可以对抗甚至“关闭”芯片的“钥匙”？刚才林薇那无意识的敲击，阴差阳错地触发了这把“钥匙”的部分功能？！
“林研究员那边怎么说？”秦锋立刻追问。
“林薇吓坏了，情绪很不稳定。”副手快速汇报，“她坚持只是像往常一样展示图片，唯一的不同是…她回忆说，当时看到图片上的阳光很温暖，她自己的心情似乎也放松了一瞬，手指可能在图片边缘无意识地、非常轻微地敲了一下…就一下。”
敲击！又是敲击！秦锋猛地攥紧了拳头！陈宇在废品站金属平台上看到的那个敲击手指…林薇无意识的敲击…这两者之间，必然存在某种隐秘的关联！那个敲击，是某种信号？是唤醒记忆碎片的钥匙？还是…激活芯片对抗模式的指令？！
“立刻模拟林薇当时的敲击动作！包括力度、频率、位置！在严格的生命体征监控下，尝试对目标进行可控的、微弱的重复刺激！重点观察目标脑电反应和芯片静默状态是否波动！”秦锋的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决断！这可能是黑暗中唯一的光！风险巨大，但值得一搏！
命令立刻被传达给研究所的神经科学团队。观察室内，气氛再次紧张到极致。戴着感应手套的研究员，在刘主任和秦锋的严密注视下，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极其轻微地，用手指在陈宇病床旁的金属护栏上，模仿着林薇描述的动作——一次短促、轻微到几乎感觉不到的敲击。
咚。
声音轻微得如同尘埃落地。
但就在这一瞬间！
陈宇头上头盔连接的监控屏幕，代表海马体CA3区域的信号点，猛地亮起一个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蓝色光点！同时，旁边监测芯片静默状态的仪器上，一条代表着绝对零度能量的基线，极其轻微地向下波动了一丝！虽然瞬间恢复，但这一丝波动，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有效！真的有效！虽然极其微弱，但方向是对的！那把对抗芯片的“钥匙”，就藏在陈宇受损的记忆禁区深处！而那特定的敲击动作，就是启动这把钥匙的…“扳机”？！
秦锋眼中爆发出灼热的光芒！希望，如同绝境中的星火，再次点燃！
然而，就在这时！
“报告！苏瑶医生休息室紧急情况！”另一个通讯频道传来急促的呼叫，带着一丝恐慌，“苏医生突然昏厥！生命体征急剧下降！怀疑中毒！”
如同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秦锋猛地转头，眼中刚刚燃起的火焰瞬间被冰冷的杀意覆盖！苏瑶中毒？！
“封锁休息室！控制所有接触人员！特别是刚才那个清洁工！立刻抢救苏瑶！”秦锋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通知赵所！研究所内部…有‘蛇’蜕！”
毒蛇，从未离开！它们一首在阴影中潜伏，耐心地寻找着最致命的时机！它们的目标从未改变——摧毁承载秘密的人！陈宇刚刚露出一线生机，它们就立刻对最脆弱的苏瑶发动了致命一击！用她做饵，逼迫陈宇，搅乱局势！
秦锋的目光如同两柄淬毒的匕首，扫过单向玻璃内昏迷的陈宇，又扫向休息室的方向。研究所这个看似固若金汤的“巢穴”，内部己被“蛇”的阴影悄然渗透！战斗，从明处转入了更凶险、更阴暗的角落！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