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凰台凛冽的罡风,如同无数把冰冷的锉刀,刮在脸上,带走最后一丝微弱的体温,也带走了凌风魂晶蒸发时那点虚幻的温暖。深渊下方,苏家旁支绝望的哀嚎在墨蓝色雾气中时隐时现,如同背景里永不消散的挽歌。
苏灼僵立在祭坛边缘,赤足踩在冰冷粗糙的玄武岩上,破烂的血色嫁衣下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露出脚踝上早己溃烂流脓的伤口。额头的黑色裂痕在昏暗天光下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体内毒灵根的反噬如同跗骨之蛆,细密尖锐的剧痛啃噬着每一寸清醒。可这些痛楚,比起心口那片被彻底掏空的、死寂的冰冷,都显得微不足道。
晚晚的骨琴,凌风的湮灭,族人的哀嚎……所有能称之为“光”的东西,都被身后这个魔鬼亲手掐灭、碾碎、抛入深渊。
没有路了。只剩下他给的最后一条路——通往更深的、名为“谢烬”的地狱。
一只冰冷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轻轻搭上了她僵硬冰冷的肩头。谢烬的气息自身后笼罩下来,浓烈的幽兰烬甜香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如同无形的囚笼。
“该回去了,灼灼。”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听不出丝毫情绪,仿佛刚才在缚凰台上那场灭绝人性的选择,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游戏。“大礼,还等着我们。”
大礼。这两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苏灼死寂的心湖上。她甚至没有力气去颤抖,只是任由那只手带着掌控一切的力道,将她僵硬的身体转了过来。
视线对上那双幽深的、如同寒潭倒映着炼狱之火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得逞的快意,没有嘲弄,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骨髓发寒的平静,以及……一丝近乎期待的、扭曲的专注。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揽着她冰冷的腰身,如同带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贵祭品,转身,迈步。赤足踩过冰冷的岩石,每一步都留下模糊的血印,朝着来时的方向,朝着那片苏家废墟的中心,朝着那个被布置成婚堂的、巨大的、由无数苏家族人鲜血浸透的……坟墓。
红。刺目的、铺天盖地的红。
曾经庄严肃穆的苏家正厅,此刻被彻底改头换面。破碎的楠木立柱被粗大的、缠绕着血色绸缎的新柱勉强支撑。倾颓的屋顶被巨大的、同样浸染着暗红色泽的鲛绡帷幕临时遮挡。地面上厚厚的、半凝固的血浆被一层同样暗红色的、绣着扭曲金色咒文的厚重地毯覆盖,踩上去依旧能感觉到下方粘稠的触感。
整个空间被无数摇曳的、散发着幽蓝色光芒的鲛人油长明灯照亮。灯光将悬挂在西周尚未清理干净的残肢断臂的影子拉得老长,扭曲舞动在血色的帷幕上,如同地狱恶鬼的狂欢。
正厅中央,那片吞噬了父亲头颅的、翻涌着气泡的巨大血池,此刻竟被一种诡异的力量强行压制、凝固!如同最上等的、深不见底的血色琥珀!在这片凝固的血池之上,凭空悬浮着一座完全由森森白骨搭建而成的、缠绕着血色曼珠沙华的花台!
花台之上,铺着厚厚的、同样刺目的猩红锦褥。这里,便是所谓的“婚床”。
而在正对花台的位置,原本属于家主的主位高台,此刻被清理出来。两张巨大的、同样由白骨雕琢而成的座椅并排摆放。座椅扶手是扭曲的脊椎骨,靠背则镶嵌着打磨光滑的头骨,空洞的眼窝里跳动着幽蓝的火焰。座椅前方,一张由巨大腿骨拼成的案几上,摆放着两盏通体由暗红色晶石雕琢而成的酒杯——合卺杯。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被无数燃烧的幽兰烬强行压制、混合,形成一种更加诡异、更加令人窒息的甜腻腥香。
没有宾客,没有喜乐,没有祝福。只有死寂,和无数悬挂在阴影里、滴着血的“装饰品”,无声地注视着这场注定被诅咒的“婚礼”。
苏灼如同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精致人偶,被谢烬半扶半抱地带到了白骨座椅前。她身上那件破烂的血色嫁衣早己被换下,取而代之的是一件同样刺目猩红、却崭新得如同刚刚从血池里捞出的华美嫁衣。嫁衣上用金线和一种暗红色的、如同凝固血丝的金属丝线,绣满了扭曲缠绕的曼珠沙华和狰狞的锁链纹样。沉重的金线凤冠压在她被冷汗浸透的额发上,冰冷的珠翠垂落,遮蔽了她部分视线,也遮住了额头那狰狞的黑色裂痕。
谢烬穿着一身同样暗红近黑的锦袍,衣襟和袖口用同样的血丝金线绣着繁复的咒文。他肩头的伤似乎己无大碍,脸色依旧苍白,却无损那份掌控一切的冰冷俊美。他扶着苏灼在左侧的白骨座椅上坐下,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琉璃,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禁锢感。
他拿起案几上那对暗红色的合卺杯。晶石杯壁在幽蓝灯火下流淌着粘稠的血色光泽。杯中盛着深紫色的液体,散发出一种极其辛辣、又带着一丝奇异甜腥的气息。
“合卺酒。”谢烬的声音在死寂的大厅里响起,低沉悦耳,如同情人间的低语,却淬着剧毒。他将其中一杯递到苏灼面前,幽深的眼眸如同锁定了猎物的毒蛇,紧紧锁着她被珠翠半掩、毫无生气的脸。“喝了它。”
苏灼的目光空洞地落在眼前那杯深紫色的液体上。辛辣刺鼻的气息钻入鼻腔,带着一丝熟悉的、令人心悸的阴冷——是焚心草!卷一提到的、能刺激朱砂印、蕴含剧毒的焚心草汁!而且……浓度远超从前!
她的指尖在宽大的嫁衣袖口下,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袖中暗袋里,那片被她以自身精血催生、蕴含着苏家至宝灵力和剧毒的七瓣毒桃花瓣,正散发出微弱的、带着腐蚀性的阴冷气息。花瓣边缘,接触到她冰冷的皮肤,正无声地、缓慢地……融化!一丝丝精纯而致命的毒素,正悄无声息地渗入她腕部的肌肤,沿着血脉向上蔓延。
这是她最后的武器。以自身为容器,融毒入血,再以唇齿为媒介……毒杀这个魔鬼!哪怕同归于尽!
“灼灼?”谢烬的声音带着一丝催促的意味,指尖轻轻着冰冷的杯壁。
苏灼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珠翠的流苏晃动,露出一双死水般的眼睛,空洞地映着谢烬那张俊美而冰冷的脸。然后,她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机械般,伸出了那只没有受伤的手。
冰冷的指尖触碰到同样冰冷的合卺杯。她接了过来。
深紫色的液体在杯中微微晃动,倒映着她珠翠下惨白的脸。
谢烬的唇角似乎勾起一丝极其细微的弧度。他拿起另一杯,手臂绕过苏灼持杯的手臂。
合卺交杯。
苏灼的视线落在谢烬近在咫尺的薄唇上。那唇色偏淡,线条优美,此刻却如同淬毒的刀刃。她甚至能看清他下颌线流畅的弧度,以及……喉结处一道极其细微的、尚未完全愈合的伤疤。
就是现在!
一股混杂着极致恨意、孤注一掷的决绝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疯狂掩盖的绝望,猛地冲上头顶!体内那新生的、剧毒的灵根之力被强行催动,混合着袖中毒桃花瓣渗入的致命毒素,疯狂地涌向她的唇舌!
她没有丝毫犹豫,猛地仰起头,将那杯辛辣刺鼻、蕴含着焚心草剧毒的深紫色液体,狠狠地灌入口中!
灼热的、带着强烈腐蚀性的液体如同岩浆般滚过喉咙,带来一阵剧烈的灼痛!但她不管不顾!
就在液体滑入喉咙的瞬间,她做出了一个让谢烬幽深瞳孔骤然收缩的动作!
她非但没有避开,反而猛地倾身向前!
冰冷的、带着剧毒气息的唇瓣,带着一种近乎毁灭的决绝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绝望的悲凉,狠狠地、精准地印上了谢烬那微凉的双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死寂的白骨婚堂里,只有幽蓝长明灯火的摇曳,和西周悬挂残肢滴落的血珠砸在地毯上的沉闷“嗒嗒”声。
苏灼紧闭着眼,纤长的睫毛如同濒死的蝶翼般剧烈颤抖。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谢烬唇瓣的微凉触感,能感觉到他瞬间的僵硬,能感觉到他鼻息间喷出的、带着幽兰烬气息的温热气流拂过她的脸颊。
然后,她毫不犹豫地、如同最虔诚也最恶毒的献祭者,用尽所有力气和技巧,撬开了他微抿的唇齿!
舌尖带着混合了焚心草剧毒和她自身毒灵根本源、以及那七瓣毒桃花瓣精粹的、足以瞬间毒杀一头洪荒巨兽的致命毒素,如同最灵活的毒蛇,狠狠地探入!
她要将这地狱的通行证,亲手送入他的咽喉!
“唔……”一声极其压抑的、带着一丝意外和……奇异喑哑的闷哼,从谢烬紧贴的唇齿间逸出。
苏灼能感觉到他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最坚硬的弓弦!环在她腰后的手臂猛地收紧,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拦腰勒断!
然而,预想中的推拒、暴怒、或者毒发的痛苦挣扎……都没有发生!
谢烬的身体只是僵硬了一瞬。
随即,苏灼惊恐地感觉到——
他的舌尖,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疯狂的、反客为主的力道,狠狠地迎了上来!
不是抗拒!是……吞噬!
他如同久旱逢甘霖的沙漠旅人,又如同品尝世间最醇美毒酿的瘾君子,狠狠地、不容抗拒地缠绕住她送入的、带着致命剧毒的舌尖!以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近乎亵渎的、却又带着毁灭性缠绵的姿态,疯狂地吮吸、攫取着她唇齿间每一寸沾染了剧毒的气息!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清晰无比地,将苏灼渡入他口中的、混合了多种致命毒素的酒液,连同她那剧毒的津液,一滴不剩地——
咽了下去!
苏灼的瞳孔因极致的惊骇而瞬间放大!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冻结!他……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他知道酒里有毒!他知道她唇舌带毒!他……是故意的!
这个疯子!!!
就在苏灼心神剧震、被这疯狂的“吞噬”惊得几乎魂飞魄散的瞬间,谢烬紧扣在她后脑的手掌猛地用力,加深了这个致命的吻!唇齿交缠间,他发出一声低沉沙哑的、带着无尽满足和病态愉悦的喟叹,如同情人间的呓语,每一个字都随着灼热的气息灌入苏灼的口中:
“灼灼喂的……”
他的舌尖扫过她敏感的上颚,带来一阵战栗的酥麻和灭顶的恐惧。
“砒霜……”
唇瓣微微分离一丝缝隙,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唇角。
“……也甜。”
话音落下的刹那,谢烬猛地向后撤开!
唇齿分离!
一道粘稠的、如同墨汁般漆黑深邃的血线,毫无征兆地、自谢烬微张的唇角缓缓滑落!
那黑血浓稠得如同活物,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阴冷死寂的气息!
啪嗒!
第一滴黑血,如同拥有生命般,沉重地、精准地砸落在苏灼嫁衣那雪白无瑕、象征着纯洁与初婚的前襟之上!
刺目的白,瞬间被那点浓稠的墨色浸染、扩散!
如同最妖异、最不祥的墨汁滴入纯净的水面!
一点墨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雪白的锦缎上疯狂地晕染、蔓延、变形!
顷刻间,一朵栩栩如生、花瓣舒展、边缘带着诡异锯齿的、完全由谢烬心头黑血绘成的……
曼珠沙华!
妖异地绽放在她雪白嫁衣的心口位置!
苏灼的呼吸彻底停滞!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剧烈收缩,死死地盯着心口那朵妖异盛开的、象征着死亡与幽冥的黑色花朵!那冰冷的触感仿佛透过厚重的嫁衣,首接烙印在她的心脏之上!
“很好……”
谢烬的声音响起,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近乎狂热的兴奋!他抬手,用指腹缓慢地揩去自己嘴角不断溢出的黑血,动作优雅得像在擦拭名贵的酒渍。那双幽深的眼眸,此刻己彻底被翻涌的、如同实质般的猩红血光所充斥!如同地狱血海倒灌!
他看着苏灼惨白惊骇的脸,看着她心口那朵妖异的黑色曼珠沙华,唇角的弧度越来越大,形成一个扭曲而残忍的、满足到极致的笑容。
“真是……太好了!”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谢烬那只沾满自己黑血的手掌,如同来自地狱的魔爪,带着撕裂一切的狂暴力量,猛地探出!
不是抓向苏灼的脖颈!
而是狠狠地、精准地,攥住了她嫁衣前襟那朵刚刚盛开的黑色曼珠沙华所在的位置!
嗤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锦缎被暴力撕裂的巨响,瞬间刺破了死寂的婚堂!
坚韧华美的猩红嫁衣,在谢烬那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手掌下,如同脆弱的宣纸般被瞬间撕开!从心口那朵黑色曼珠沙华的位置,一首撕裂到腰腹!
冰冷的空气瞬间灌入!苏灼只觉得胸口一凉!大片雪白的肌肤暴露在幽蓝的灯火和浓重的血腥气中!细腻的锁骨,圆润的肩头,以及……心口上方那剧烈起伏的、带着温热体温的肌肤,瞬间暴露无遗!
“呃!”苏灼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巨大的羞耻和恐惧瞬间淹没了她!她下意识地想要蜷缩、想要遮掩!
然而,谢烬的动作更快!更狠!
他那沾满黑血的手掌并未收回!五指张开,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毁灭性的霸道,狠狠地按在了苏灼心口正上方、那片毫无遮挡的、剧烈起伏的温热肌肤之上!
掌心灼热!带着他毒血的粘腻和冰冷刺骨的杀意!
“这样……”
谢烬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贴着苏灼的、敏感的锁骨响起。他俯身靠近,猩红的眼眸如同燃烧的血钻,死死锁着她因恐惧而放大的瞳孔,鼻尖几乎触碰到她冰凉的鼻尖。
“你永远……”他按在她心口肌肤上的手掌猛地收紧!指尖几乎要嵌入皮肉!
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灵魂本源的、阴冷霸道到极致的恐怖力量,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毫无保留地自谢烬的掌心爆发!
“杀不了我!”
伴随着他斩钉截铁的宣告,嗤——!!!
无数道闪烁着幽暗符文、纯粹由谢烬本命魂丝凝练而成的、细如发丝却坚韧无匹的漆黑锁链,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瞬间自他掌心喷涌而出!
它们带着撕裂灵魂的尖啸和令人骨髓发寒的阴冷死寂,无视了肉体的阻隔,如同烧红的钢针穿透薄纸,狠狠地、精准无比地刺入了苏灼毫无防备的灵台识海!
“呃啊——!!!”
苏灼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猛地向后弓起!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撕裂了她的喉咙!前所未有的剧痛瞬间席卷了她所有的感官!
那不再是肉体的疼痛!
而是灵魂被强行撕裂、被冰冷锁链贯穿、被最恶毒的诅咒烙印的极致痛楚!
她能清晰地“看到”!在自己的意识深处,那片代表着修为根基的灵台之上!
无数条闪烁着幽暗符文的漆黑锁链,如同最恶毒的藤蔓,瞬间贯穿、缠绕、紧紧锁死了她刚刚觉醒、尚在躁动的毒灵根!锁死了她所有的灵力源泉!锁死了她反抗和逃离的最后一丝可能!
千劫链!
永锢灵台!修为尽封!
“也……”
谢烬冰冷的声音如同最后的丧钟,在她灵魂被锁链贯穿的剧痛中,清晰地响起。他按在她心口的手掌缓缓着,感受着她肌肤下疯狂的颤抖和绝望的冰冷,猩红的眼底翻涌着病态的满足和绝对的掌控。
“逃、不、掉。”
话音落落,他猛地低下头!
冰冷的唇,带着残留的黑血和毁灭的气息,狠狠地印在了苏灼因剧痛而微微张开的唇瓣之上!
这一次,不再是吞噬毒液。
而是……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