辕门外的欢呼与擢升的荣光尚未散去,李尘风肩头的担子却己骤然加重。军械司匠作令——这个临时创设却权力不小的职位,意味着他不仅要负责独轮车和改良背架的量产,更肩负起“总领一应军械改良”的重任。
王平调拨的三百名工匠,加上原有的二十名核心骨干,迅速在营区边缘搭建起一片规模可观的工棚区。锯木声、刨花声、锻打声、工匠们的号子声昼夜不息,烟火气蒸腾,俨然成了一个初具规模的军工基地。李尘风成了这片“格物院雏形”的绝对核心。他穿梭在工棚之间,协调物料、指导关键工艺、解决突发问题,忙得脚不沾地。
独轮车和背架的生产线逐渐理顺,一辆辆精巧的独轮车、一具具结实的改良背架被生产出来,优先装备了王平麾下的辎重营。看着士卒们推着省力的小车、背着稳固的背架,脸上洋溢着轻松和惊奇,李尘风心中充满了成就感。王平更是喜上眉梢,每日汇报的粮秣转运效率和损耗降低的数据,都让诸葛亮颔首赞许。
然而,李尘风的目光并未仅仅停留在后勤上。诸葛亮那句“总领一应军械改良”的重托,如同警钟长鸣。后勤是生命线,但战场上的矛与盾,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他深知,首次北伐的成败,除了后勤,更系于能否迅速打开局面,而攻城拔寨的利器——投石机,将是重中之重!
这一日,李尘风在王平的陪同下,来到军营后方的演武场,实地考察蜀军现役的“霹雳车”。
眼前的景象让他眉头紧锁。
几架巨大的木质器械矗立在场地边缘,结构粗犷而笨重。主体是两根高达近三丈(约7米)的巨大“梢杆”,由多层硬木捆扎而成,顶端系着巨大的皮兜,用以盛放石弹。梢杆底部连接着一个巨大的木制框架,框架后部堆放着沉重的石质或生铁“配重箱”。发射时,数十名壮汉合力拉动绳索,利用杠杆原理将梢杆尾端拉下并固定,然后猛地松开卡榫,配重箱急速下坠,带动梢杆前段猛然上扬,将皮兜中的石弹抛出。
“李匠作,此乃我军利器,霹雳车!”一名负责看管的军械官带着自豪介绍道,“力发千钧,可摧城垣!”
李尘风没有说话,他走近一架刚完成抛射的霹雳车。空气中弥漫着木材摩擦的焦糊味和汗水的酸味。几十名操作士兵瘫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显然刚才的发射耗尽了他们的体力。再看那被抛出的石弹,落点距离目标土丘足有二十多步的偏差!而且,梢杆在回弹时发出令人心悸的“嘎吱”声,木框架也在剧烈晃动,仿佛随时会散架。
“王校尉,”李尘风指着霹雳车,语气凝重,“此物,问题极大!”
王平一愣:“哦?请匠作明示。”
“其一,效率低下,人力消耗恐怖!”李尘风指着那些累瘫的士兵,“一次发射需数十壮汉全力拖拽蓄力,士卒体力迅速耗尽,发射间隔过长!战场瞬息万变,此乃致命弱点!”
“其二,精度极差!”他指向远处散落的石弹,“梢杆回弹角度、皮兜释放时机,全凭士卒手感与蛮力控制,稍有差池,弹着点谬以千里!此等精度,用于威慑尚可,用于精准摧毁城防要害,难如登天!”
“其三,结构脆弱,易损易坏!”他用力拍了拍那还在微微晃动的巨大木框架,“梢杆与底座连接处、配重箱悬挂点,皆承受巨大冲击!现有榫卯结构及材料强度,难以持久!方才发射一次,关键节点己有细微裂痕!若高强度使用,必解体自毁!”
军械官脸上的自豪僵住了,有些不服气:“李匠作,此乃军中制式,历代皆然…”
“历代皆然,便是对的吗?”李尘风打断他,目光锐利,“格物之理,讲究优化!此物设计,浪费了太多力量在克服自身摩擦与结构变形上!其潜力,十成发挥不足三成!”
王平深以为然,他见过霹雳车在实战中拉垮的表现:“匠作所言极是!此物笨重难移,发射迟缓,准头全凭运气,且极易损坏,常需随军工匠紧急修补,贻误战机!不知匠作可有改良之法?”
“有!”李尘风斩钉截铁,“需从三处着手:配重精准化、抛射轨迹可控化、结构强化!”
他立刻返回工棚,召集核心工匠,在木板上用炭笔飞快勾勒改良方案。
工匠们看着图纸,听着李尘风深入浅出的讲解“滑轮就是能转动的轮子,绳子绕过去拉重东西省力”、“角度就是抬头的幅度”、“钢铁比木头硬十倍”,眼中从最初的困惑逐渐变为兴奋!虽然有些词不懂,但省力、打得远、打得准、更耐用,这道理谁都明白!
“干!”工匠头领老赵一拍大腿,眼中放光,“李匠作,您指哪,俺们打哪!这玩意儿要是真成了,可真是神了!”
改良计划迅速展开。李尘风亲自督造最关键的滑轮组,采用硬木车制轮毂,嵌入打磨光滑的青铜轴套和角度标尺盘用,也是采用硬木雕刻刻度,嵌入铜片指示针。王平也顶住压力,从宝贵的军需铁料中挤出份额用于加固件锻造。工棚里热火朝天,锤打声、锯木声比往日更加密集。
然而,暗流也在涌动。
军械官将李尘风“贬低”现有霹雳车、大张旗鼓改良的消息,添油加醋地报告给了杨仪。杨仪正在为李尘风不断消耗“宝贵”的铜铁物料而肉痛,闻讯更是冷笑连连。
“哼!好高骛远!霹雳车乃国之重器,结构复杂,岂是他一个匠人鼓捣几下就能改的?耗费如许多铁料,若造出来个废物,看他如何收场!”杨仪对着亲信低语,“去,找个机会,把消息‘无意中’透露给张苞张将军!张将军最重弓马骑射,对这些奇巧器械向来不以为然,正好借他之口…”
就在第一架改良型霹雳车框架初成,正在安装滑轮组和标尺盘的关键时刻,演武场方向突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咆哮:
“李尘风!!给俺滚出来!”
声如霹雳,震得工棚顶上的灰尘簌簌落下。只见张苞如同一尊铁塔,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同样膀大腰圆的亲兵。他铜铃般的眼睛一扫,立刻锁定了正蹲在巨大框架旁指导安装的李尘风。
“你说俺们军中霹雳车是破烂?还要糟践好铁去鼓捣这些花架子?!”张苞几步冲到李尘风面前,蒲扇般的大手指着那架尚未完工、布满了滑轮和奇怪刻度的改良车体,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李尘风脸上,“俺老张倒要看看,你这劳什子‘神机’,能比俺们的老家伙强到哪里去!要是中看不中用,小心俺拆了你这破棚子!”
工棚内瞬间鸦雀无声,工匠们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紧张地看着这一幕。王平闻讯赶来,见状连忙上前:“张将军息怒!李匠作改良器械,亦是丞相…”
“子均你别管!”张苞一挥手,蛮横地打断王平,瞪着李尘风,“姓李的,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敢不敢现在就跟俺去演武场,拿你那宝贝疙瘩,跟俺的老霹雳车比划比划?!”
李尘风缓缓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木屑,迎上张苞那充满压迫感的目光,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反而露出一丝平静的笑意:
“张将军既有雅兴,尘风自当奉陪。不过,”他话锋一转,指着那架半成品,“此车尚未完工,滑轮组未调,标尺未校,强弓硬弩,亦需调试方能精准。将军若要比试,请宽限三日。三日后,演武场上,新老霹雳车,一较高下!若新器不如旧器,尘风自当向将军赔罪,并请丞相收回成命!”
“好!痛快!”张苞没想到李尘风如此干脆,愣了一下,随即大笑,声震屋瓦,“就依你!三日之后,演武场见!俺倒要看看,你这堆木头轮子和铁疙瘩,能玩出什么花样!走!”他一挥手,带着亲兵风风火火地走了,留下满棚子面面相觑的工匠和一脸担忧的王平。
“匠作,这…”王平看着那架还需要大量调试的半成品,忧心忡忡。张苞的脾气他是知道的,到时候若真输了,场面怕是不好看。
李尘风却目光沉静,俯身捡起地上的炭笔,在未完工的标尺盘上轻轻画下一个精准的刻度:“王校尉放心。科学,从不打无准备之仗。这三天,我们有的忙了!”
他转身,对着所有工匠,声音铿锵有力:“诸位!张将军给我们下了战书!三日后,演武场上,新霹雳车首秀!是骡子是马,就看我们这三天的功夫了!这是证明我们格物院价值的时候!有没有信心?!”
“有!!”工匠们被李尘风的镇定和豪情感染,齐声怒吼!连日来的辛苦和对新器械的期待,化作熊熊斗志!工棚内瞬间爆发出比之前更热烈的干劲!
李尘风立刻投入紧张的调试。他亲自校准每一个滑轮,确保转动顺畅无卡涩。反复测试不同重量配重箱在不同仰角下能达到的理论射程,在标尺盘上刻下精准的刻度。设计并制作简易的触发延时释放机关。指挥工匠对每一个加固节点进行最后的检查和强化…
时间在紧张的忙碌中飞速流逝。工棚内灯火彻夜不息,敲打声、调试声不绝于耳。李尘风眼中布满血丝,却精神亢奋。他知道,这不仅是一场与张苞的意气之争,更是“科学”对传统战争模式的第一次正式宣战!这架被工匠们私下称为“神机”的改良霹雳车,承载着太多期望。
三日期限,转瞬即至。
清晨,演武场人山人海。消息早己传开,丞相诸葛亮亲临,端坐于高台之上,羽扇轻摇,目光深邃。杨仪侍立一旁,嘴角挂着一丝看好戏的冷笑。王平面色凝重。张苞则抱着胳膊,站在他那架威风凛凛但略显陈旧的传统霹雳车前,一脸“等着瞧”的表情。周围挤满了各级将校和无数士兵,气氛空前热烈。
场地中央,两架投石机遥遥相对。
一架是张苞引以为傲的传统霹雳车:巨大、粗犷、充满了力量感,数十名精壮士兵肃立其旁,蓄势待发。
另一架,则是李尘风呕心沥血之作的“神机”:结构更加紧凑合理,关键节点闪烁着金属加固的寒光,最引人注目的是顶端那精巧的滑轮组和闪着铜光的弧形标尺盘,以及皮兜处那个小小的触发机关。操作它的人,仅有八名士兵——西名负责装填石弹和设定标尺,西名负责拉动滑轮组绳索。显得格外“单薄”。
“李匠作!”张苞声如洪钟,指着远处一排作为标靶的、用厚木板和泥土堆砌而成的模拟矮墙,“规则简单!各打十发!看谁打得准!打得狠!打得快!如何?”
“悉听尊便!”李尘风朗声应道,走到“神机”旁,深吸一口气,开始最后的检查。成败,在此一举!
“张将军,请!”李尘风伸手示意。
“好!儿郎们!让咱们的‘老伙计’开开荤!”张苞大手一挥!
“嘿——哟!嘿——哟!!”数十名壮汉齐声呐喊,肌肉贲张,奋力拖拽粗大的绳索!沉重的配重箱在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缓缓升起!汗水瞬间浸透了他们的衣背!整个霹雳车都在呻吟颤抖!
“放!!”随着一声嘶吼,卡榫松开!
“轰!”配重箱轰然下坠!梢杆猛地扬起!皮兜中的石弹呼啸而出!
然而,就在石弹离兜的瞬间,梢杆因为巨大的冲击力发生了明显的扭摆!
“砰!”石弹狠狠砸在模拟矮墙前方十几步的地面上,溅起大片泥土!离目标中心偏差甚远!
张苞脸色一沉:“再来!”
第二发、第三发…士兵们一次比一次疲惫,拖拽速度变慢,蓄力时间变长,梢杆的扭摆更加难以控制!十发打完,竟只有三发勉强砸中矮墙边缘,并未造成什么破坏,其余皆散布在目标周围数十步的范围内,最近和最远落点相差足有五十步!平均发射间隔超过一炷香!负责拖拽的士兵们累得瘫倒在地,大口喘气,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而那架老霹雳车,多处榫卯开裂,梢杆肉眼可见地歪斜了!
现场一片寂静。虽然大家都知道老霹雳车准头差,但亲眼看到如此糟糕的表现,还是让人心头沉重。
张苞脸色铁青,哼了一声,看向李尘风:“该你了!李匠作,看你的‘神机’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李尘风和他那架“单薄”的新器械上。
李尘风神色平静,走到“神机”旁,对负责标尺设定的士兵下令:“目标,矮墙中心。标尺设定,仰角…三十八度!装填,标准石弹!”
士兵迅速转动标尺盘,将铜质指示针对准刻好的“38”刻度线,并锁死限位卡榫。另一名士兵将一块与张苞所用同等大小的石弹放入皮兜,挂好触发机关。
“滑轮组,预备——拉!”李尘风下令。
西名士兵握住滑轮组末端的绳索,齐声发力:“嘿!” 滑轮转动,绳索滑动,沉重的配重箱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竟被轻松、平稳、迅速地提升到了指定高度!整个过程不过几个呼吸!西名士兵脸不红气不喘!
“固定!”配重箱稳稳悬停!
李尘风亲自检查了标尺仰角和触发机关,然后退后一步,沉声道:“放!”
一名士兵用小锤敲开延时触发机关的保险销!
“咔哒!”一声轻响!配重箱瞬间下坠!
但这一次,下坠过程异常稳定!加固的转轴和悬挂点纹丝不动!梢杆沿着预设的角度,迅猛而精准地回弹上扬!
就在梢杆达到标尺设定的最高仰角瞬间!
“啪!”触发机关精巧地自动脱钩!
皮兜中的石弹,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精准投掷,划破空气,带着尖锐的呼啸,朝着远处的模拟矮墙中心——疾驰而去!
全场屏息!目光紧紧追随着那道石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