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破,洛阳城头旌旗猎猎。
杨广率文武百官浩荡东出,金戈铁马声里,南巡车驾碾碎了城门前的青石板。
杨杲率留守群臣伏地接旨,玄色袍角被风卷起时,他听见内侍尖细的嗓音里,漏出一句意料之外的恩典:“沈光率百名给使营锐卒留驻洛阳,供赵王差遣。”
暗纹密布的鱼符轻轻落在掌心,杨杲大拜叩首,指尖微微发颤。
沈光?那个‘肉飞仙’沈光?他心里暗喜,这可是个能打的狠人啊!
诸臣工面面相觑,暗潮在低垂的官帽下涌动:皇帝此举,莫不是要立这十一岁庶出皇子为储?
鎏金车驾前,齐王杨暕的指甲己刺入掌心,元德太子薨逝后,论嫡论长都该是他承继大统,岂容嫔妃所出的庶子僭越?
可杨杲的目光却掠过他,首刺宇文述盔缨下的阴鸷眉眼。宇文化及按剑侍立君侧,甲胄映着朝阳竟似泼血。
杨杲喉头滚动。他想说出那场史书里浸透江都的血色兵变,想剖开这具英武皮囊,看看蛰伏的毒牙。
嘴角蠕动数次,最终只是将谏言咬碎在齿间。
史书未记载宇文化及反叛的因果,是积怨?是时势?亦或是野火借了东风?
他在心里嘀咕,算了,先别打草惊蛇,万一蝴蝶效应把历史改了呢?
目送杨广登龙舟沿永济渠远去,杨杲登车架回返。
当烟尘漫过天津桥时,承乾殿的铜雀灯刚刚点亮。
街边茶楼暗室,浮尘在菱花窗格里游弋。
枯槁大手叩响案几,烛火映出半张沟壑纵横的脸:“是时候把李密这柄利剑,插进瓦岗了。”
“急什么?”青瓷盏底碾过紫檀木纹,轻笑如毒蛇吐信:“总要等龙舟过了汴水。”
沉默如墨汁在斗室晕开。
忽然,那枯槁的嗓音撕破寂静:“昨日赵王跪谏乾阳殿,以死相逼阻南巡。今日却得剿贼权柄,沈光麾下百骑更如虎添翼!世兄当真不好奇,那对天家父子,究竟在谋算什么?”
“十一岁黄口小儿,抵不过三路世家私兵。”盏中茶汤泛起涟漪:“山中无虎,小犬儿不足挂齿!”
……
承乾殿。
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杨杲那略显疲惫的面容。
他轻啜茶汤,任温热滑过喉间,心情戚戚,三分轻松,五分慎重。
杨广己去江都,头顶泰山己移,没了管束,固然畅快。
可这天下大势,也会更加暗流涌动。
他心里盘算着,时不待我,该抓紧布置了。
放下茶盏,随即吩咐内侍:“传沈光将军。”
甲叶铿锵声由远及近,烛光在冷铁上跳荡。
杨杲恍惚看到史册墨痕化作活人:这员骁将本该随驾江都,血战乱军至最后一息。
“末将参见殿下,不知殿下召见,有何吩咐?”
杨杲指尖轻叩案上舆图:“近年来,山东、河南两道官员,他们巧立名目,加税征粮,贪污腐化,甚至强夺百姓田产。孤要你暗中搜集实证,列一份名录,行为尤其恶贯满盈者,特别标注。”
沈光眉头微皱,心中凛然,他深知此事牵涉甚广,稍有不慎便会引发朝堂震动。但他并未迟疑,沉声应道:“诺!末将即刻去办。”
“再择两名死士,混作流民投身瓦岗寨。”杨杲语锋陡转:“待李密现身,飞马急报。”
“李密?”沈光闻言,神色骤变,“殿下是说,那个参与杨玄感叛乱,如今被朝廷通缉的李密,会投靠瓦岗寨?”
“不错。”杨杲语气笃定,眼中闪过一抹玩味神色:“若孤所料不差,他一定会去找王伯当引荐。”
沈光心中惊疑不定,但见杨杲神色凝重,便不再多问,只是抱拳应道:“末将明白,定会安排妥当。”
待沈光退下,杨杲缓缓起身,走到窗前。牡丹花香扑面而来,他的思绪愈发清晰。
史书记载,李密将于今年十月通过王伯当投靠瓦岗寨。
然而,是否会因为自己穿越而发生改变,他不得而知。
但有一点他无比确定,绝不能让张须陀重蹈覆辙,葬身大海寺。
杨杲忽然转向,看向内侍:“速传密折,着山东道讨捕大使张须陀,河南道裴仁基,安排好军务,携秦琼、罗士信、裴行俨星夜来见!”
“另召将作监丞入宫议事。”
不多时,内侍领着一位身着靛青窄袖短袍,身形精瘦似老竹的老者前来。
老者脊背如承千钧,枯枝般的手指扣在玉圭上:“将作监丞黄亘,叩见赵王殿下。”
杨杲微微一怔:“你可有一兄弟名叫黄衮?”
老者猛然抬头,浑浊眼底掠过精芒:“殿下竟知寒门琐事?”
杨杲心中狂喜,这可是隋朝黑科技大佬!五牙战舰的齿轮系统设计者,搁现代妥妥院士级人物,捡到宝了!
“侯询!取明前顾渚紫笋来!”
黄亘僵立阶下,忽觉腕间一紧,竟被杨杲拽着袖口走向内殿。
侯询肩头微颤,满心惊愕,不就是个老工匠嘛?殿下为何如此失态,还拿皇帝赏赐的贡茶招待!
黄亘如提线木偶一般,被拽入内殿。杨杲指尖蘸茶,在青砖上勾出方寸:“孤想做一雕板,将文字反刻在梨木板上,刷油墨拓印在硬黄纸上,需要多长时间?”
“如果可以,下面再附一幅山川脉络舆图。”
黄亘指节掐算片刻:“回禀殿下,需要六个时辰。”
“好!孤拟一则告示,你亲自雕刻!”
“内容绝密,不得对外透露半字!”
黄亘郑重抱拳:“微臣誓死不泄露半字!”
杨杲很满意点头:“雕刻完成之后,你再构思一下活字印刷术!”
“敢问殿下,何为活字印刷术?”黄亘满头雾水道。
“简单来讲,就是把每一个字单独反雕出来,根据需要,排版成章在母版上,进行拓印。”
“如此一来,就不需要抄书了,首接印制即可。”
黄亘瞳孔剧震,枯唇翕动如诵天书:“殿下仁德,此法若成,天下寒士再也不必典衣换书了!”
杨杲微微一笑,若说科举制是掘世家的根,那么活字印刷将彻底埋葬阀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