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己经带了点凉意，陆深抱着最后一个纸箱爬上西楼时，额角渗出了层薄汗，楼道里飘着隔壁炒菜的香味，混杂着点洗衣粉的皂角味，是老式居民楼独有的气息。他腾出一只手敲了敲门，指节碰到斑驳的木门板，发出笃笃的声响
门几乎是立刻就开了
李盛探出头来，眼睛亮得像藏了两颗星星，看见陆深怀里的纸箱，嗷呜一声就扑了过来：“我的妈呀！陆深你是把超市搬空了吗？”
陆深侧身躲开他的“熊抱”，把纸箱放在地上，弯腰揉了揉发酸的胳膊：“轻点闹，箱子里有薯片，别压碎了。”
“知道知道！”李盛己经蹲在地上，手指在纸箱边缘摸索着，迫不及待想拆开。他今天穿了件印着漩涡鸣人的T恤，洗得有点发白，头发乱糟糟的像个鸟窝，鼻尖上还沾了点灰，显然是刚从外面疯玩回来
陆深看着他这副样子，嘴角忍不住勾了勾
明天是李盛的17岁生日，这小子从半年前周前就开始念叨，说想要一整箱的零食，还要是“最大最大的那种箱子”。陆深没说话，心里却记在了心上，今天放学绕到批发市场，跟老板软磨硬泡了半天，才把这些零食搬回来——整整六箱，从薯片、果冻到巧克力、牛肉干，几乎把李盛平时念叨的牌子全买齐了
“愣着干嘛，快来拆啊！”李盛己经拆开了一个纸箱，抱着包超大袋的青柠味薯片，眼睛瞪得溜圆，“这是我上次在超市看了好久的那个！我奶奶说太贵不给买！”
陆深在他旁边坐下，帮他把其他纸箱搬到客厅中央，不大的客厅瞬间被零食箱占去了一半，五颜六色的包装袋从箱口露出来，像堆起了一座小山。李盛跪在地上，一会儿拿起包果冻看看，一会儿又抓起袋牛肉干闻闻，嘴巴里不停发出“哇”“天哪”的惊叹，兴奋得像只刚进了粮仓的小老鼠
“陆深，你太仗义了！”李盛忽然扑过来，抱住陆深的胳膊使劲晃，“我跟你说，你就是我这辈子最好的兄弟！比我爸妈还好！”
陆深被他晃得差点坐不稳，伸手拍了拍他的背：“行了，快看看还有没有你想吃的。”
“有有有！”李盛松开他，又一头扎进零食堆里，“这个饼干！还有那个饼干！哇，居然还有跳跳糖！我以为早就停产了呢！”
陆深看着他忙得团团转的样子，从口袋里掏出瓶冰红茶，拧开递过去：“慢点看，都是你的。”
李盛接过来，咕咚咕咚灌了大半瓶，抹了把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陆深：“你咋买这么多啊？这得花好多钱吧？你零花钱够吗？”
“攒了两个月的。”陆深说得轻描淡写其实是把妈妈给的买辅导资料的钱省了大半，又加上帮邻居家的叔叔搬了三天货赚的外快，才凑够了买这些零食的钱。但这些没必要告诉李盛，他知道这小子要是听了，肯定又要红着眼圈说“太破费了”。
“那你接下来两个月岂不是要喝西北风？”李盛皱起眉头，抓起袋饼干塞回箱子里，“要不我还是少要几样吧，这个薯片我其实也不是特别想吃……”
陆深把饼干又拿出来，塞回他怀里：“买都买了，退不了。再说，我妈每周还给我做饭，饿不着。”
李盛看着他，忽然低下头，声音有点闷闷的：“陆深，你为啥对我这么好啊？”
陆深愣了一下
他和李盛是高二上学期分班认识的，那时候李盛刚分进来西班来，个子小小的，总被说惹人注目，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想靠近他，他的热情似火感染了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从那以后，他们就成了形影不离的朋友，一起上学，一起放学，李盛奶奶开了家小面馆，陆深每天放学都会去帮忙擦桌子，李盛奶奶总会多给他加个荷包蛋；陆深妈妈是个医生，李盛就总在周末跑去给他妈妈帮忙，两人蹲在诊所门口，分着吃一块五毛钱的冰棍
“哪有那么多为啥。”陆深别开视线，拿起袋虾条拆开，递了一根到李盛嘴边，“吃你的吧。”
李盛咬过虾条，忽然笑了，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不管，反正你就是我最好的兄弟！等我明天生日，我请你去我家吃面，我奶奶做的排骨面，给你加两个荷包蛋！”
“好啊。”陆深笑了
那天晚上，李盛硬是拉着陆深在他家待到快九点。两人坐在地板上，把零食一样样分类——薯片放一个箱子，饼干放一个箱子，糖果和巧克力单独放在铁盒子里，说是要“省着吃”。李盛还找来个小本子，认真地在上面写“零食消耗记录”，第一条就是：9月15日，和陆深一起吃了一包虾条，还剩……他数了半天，最后跟陆深说：“好像数不清，反正够我吃到过年了！”
陆深看着他趴在小本子上写字的样子，台灯的光落在他毛茸茸的头顶，心里忽然觉得，攒了两个月的钱，值了
李盛的生日是个周六，陆深提着早就准备好的手办，刚走到李盛家的面馆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热闹的笑声
“陆深来了！”李盛奶奶系着围裙从里面迎出来，手里还拿着锅铲，“快进来，面马上就好，给你卧了三个荷包蛋！”
陆深把手办递给从里面跑出来的李盛，笑了笑：“奶奶好。”
“哇！！卡卡西！”李盛抱着模型，眼睛瞪得溜圆，“我找了好久都没买到这个款！陆深你太牛了！”
“小声点，别吓到客人。”李盛奶奶拍了拍他的背，把陆深往里让，“快坐，爷爷刚买了西瓜，切好了在桌上。”
面馆不大，摆着西张桌子，今天特意收拾了一下，墙角放着个小小的生日蛋糕，上面插着十根蜡烛，是李盛最喜欢的图案，几个常来吃面的老街坊坐在桌边，笑着跟陆深打招呼，说“小盛这朋友真贴心，来给过生日”。
陆深有点不好意思，在靠墙的桌子旁坐下，李盛挨着他坐下，把模型放在腿上，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嘴里不停念叨：“这个关节是可以动的！你看你看！”
“先吃面，凉了就不好吃了。”李盛奶奶端来两大碗排骨面，碗里堆着满满的排骨，上面卧着金黄的荷包蛋，香气扑鼻
“谢谢奶奶！”李盛拿起筷子，却先夹了块最大的排骨，放进陆深碗里，“你吃这个，我奶奶炖了一下午的，可香了。”
陆深没客气，咬了一口，炖得软烂的排骨在嘴里化开，带着浓浓的酱香。他抬头，看见李盛正埋头吃面，嘴角沾了点汤汁，像只偷吃东西的小猫
吃完面，李盛奶奶关掉面馆的灯，点燃蜡烛
“快许愿！”大家一起拍手。
李盛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对着蛋糕认认真真地许愿。烛光在他脸上跳动，映得他眼睛亮晶晶的，陆深看着他，心里猜他肯定在许“每天都能吃到零食”的愿望
吹灭蜡烛，李盛切了第一块蛋糕，递给陆深：“给你，最大的。”
“谢谢寿星。”陆深接过来，挖了一勺放进嘴里，甜丝丝的奶油味在舌尖散开。
吃蛋糕的时候，李盛忽然凑到陆深耳边，小声说：“我刚才许愿了，第一个愿望是希望我爷爷奶奶身体健康，第二个是希望面馆生意越来越好，第三个……”他顿了顿，笑得有点傻，“是希望我和陆深能一首做兄弟，我们现在是同一所高中，将来还能考同一所大学。”
陆深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暖，又有点酸。他拍了拍李盛的肩膀，没说话，只是把自己碗里的草莓挖出来，放进他碗里
吃完蛋糕，李盛拉着陆深回了家，一进门，陆深就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昨天堆在客厅中央的零食箱，居然空了大半！
“你这一天吃了多少啊？”陆深指着空了的纸箱，有点哭笑不得
李盛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早上起来吃了点饼干，中午跟我奶奶去公园，带了袋薯片，下午街坊家的妹妹来玩，给她抓了把糖果，刚才吃蛋糕前又垫了点牛肉干……”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抬头看着陆深，眼睛亮晶晶的，“其实我觉得我还能再吃点。”
陆深被他逗笑了，拿起袋还没开封的巧克力，剥开一块塞进他嘴里：“吃吧，不够我再给你买。”
“真的？”李盛眼睛一亮，含着巧克力说话有点含糊，“你可别骗我，这些吃完了你真的还会给我买？”
“嗯。”陆深点头，“只要你想吃。”
李盛忽然放下巧克力，很认真地看着他：“陆深，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能吃啊？我奶奶总说我像头小猪，吃再多都不长肉。”
“挺好的。”陆深说的是实话，他喜欢看李盛吃东西的样子，眼睛亮晶晶的，带着股满足的劲儿，好像再普通的零食，到了他嘴里都变成了山珍海味。不像自己，妈妈做了一桌子菜，也总是没什么胃口。
“那你会不会觉得我吃太多，把你吃穷了？”李盛又问，小手攥着衣角，有点紧张的样子
陆深伸手揉了揉他乱糟糟的头发，像揉一只温顺的小狗：“不会。等我长大了，找个能赚很多钱的工作，给你买一屋子的零食，让你吃到够。”
“真的？”李盛眼睛瞪得溜圆。
“真的。”陆深说得笃定。
那天晚上，陆深是被李盛奶奶送回家的，走的时候，李盛还扒着门框，举着袋还没吃完的饼干跟他挥手：“陆深，明天上学记得叫我！我把那包薯片分你一半！”
“知道了。”陆深笑着点头。
回家的路上，晚风轻轻吹着，带着点桂花的甜香，陆深想起李盛抱着零食箱时满足的样子，想起他许愿时认真的表情，想起他说“要做一辈子兄弟”时亮晶晶的眼睛，心里忽然觉得，有个这样的兄弟，真好
冬天来得很快，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陆深刚考完期末考试。他背着书包往李盛家走，手里拎着个保温桶，里面是妈妈早上炖的排骨汤
刚走到楼下，就看见李盛蹲在单元门口，抱着膝盖，脑袋埋在臂弯里，看起来有点蔫
“怎么不上去？”陆深走过去，把保温桶放在地上，蹲在他旁边
李盛抬起头，眼睛红红的，鼻子冻得通红，看见陆深，嘴一瘪，差点哭出来：“陆深，零食吃完了。”
陆深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半年前买的那些零食，他还以为能吃更久，没想到这小子真的能在半年内解决掉六箱零食
“没了就没了，下次再给你买。”陆深把保温桶打开，热气腾腾的排骨汤冒着白气，香味瞬间驱散了周围的寒气，“先喝点汤暖暖身子。”
李盛接过保温桶，用勺子舀着汤，小口小口地喝着，眼泪却吧嗒吧嗒掉进汤里
“你咋了？”陆深有点慌，“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没有。”李盛吸了吸鼻子，声音闷闷的，“我就是觉得，我太能吃了，你肯定很花钱。我奶奶说，总让别人花钱不好，显得我很没出息。”
陆深这才明白，这小子是在为这事闹别扭，他伸手拍了拍李盛的背，像拍一只受了委屈的小动物：“花钱买零食给你吃，我乐意。再说，你上次不也帮我补习了吗？还把你奶奶做的酱牛肉偷偷给我带了一大罐，我们不是说好互相帮忙的吗？”
李盛吸了吸鼻子，抬头看着陆深：“可那不一样……”
“有啥不一样的。”陆深从书包里掏出包巧克力，塞到他手里，“这个是我上周考试考了第一，我妈奖励的，给你。”
巧克力还是热的，带着陆深体温的温度，李盛捏着巧克力，眼泪掉得更凶了，却咧开嘴笑了：“陆深，你真是我这辈子最好的兄弟！”
“知道了，”陆深帮他擦掉眼泪，“再哭就成小花猫了，对了，下学期的期末考试，你要是能进班级前十，我就再给你买一箱零食，这次给你加两包辣条。”
“真的？”李盛眼睛一亮，瞬间忘了哭，“说话算数？”
“算数。”陆深伸出小拇指，“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李盛勾住他的手指，用力晃了晃，脸上还挂着泪珠，却笑得像朵花
那天晚上，陆深在李盛家待到很晚。两人坐在书桌前，陆深帮李盛讲他总也弄不懂的数学题，李盛则在旁边放了一小碟糖果，时不时往陆深嘴里塞一颗。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屋子里却暖融融的，台灯的光落在摊开的课本上，也落在两个凑在一起的小脑袋上
“陆深，”李盛忽然停下笔，看着他，“你说我们真的能考上同一所大学吗？”
“能。”陆深头也没抬，在草稿纸上写下解题步骤，“只要你下次考试加油。”
李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却用力点头：“我肯定努力！到时候我们考同一所学校，最好还能住同一个宿舍，我还能跟你一起吃零食，一起……”
“一起上课，一起去图书馆，一起在操场跑步。”陆深接过他的话，笔尖在纸上顿了顿，抬头对他笑了笑，“到时候我给你买一柜子的零食，让你吃到毕业。”
李盛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像落满了星星
窗外的雨还在下，把整个世界都染成了白色。屋子里的灯光暖黄，映着两个少年认真的脸庞，和那些藏在零食堆里的、简单又纯粹的约定
陆深知道，未来还有很多个冬天，还有很多次考试，还有很多箱零食要去买。但只要身边有这个吵吵闹闹、能吃又倔强的兄弟，好像什么都不怕了
就像李盛说的，要做一辈子的兄弟
从十岁到二十岁，从初中到大学，从堆满零食的小客厅到宽敞明亮的宿舍，只要他们还在一起，好像就能一首这样，热热闹闹，吵吵嚷嚷，把日子过成甜丝丝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