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自从那晚阳台上的失控之后，姜芸芸和顾行之之间便笼罩着一层难以言喻的尴尬。
这天傍晚，阴雨初歇，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湿树叶的清新气息。
姜芸芸的高跟鞋踩在别墅前院的鹅卵石小径上，鞋跟沾了些未干的泥泞。
她刚推开厚重的雕花大门，顾行之的身影便如一道沉默的阴影，出现在玄关柔和的光晕里。
他手里拿着一条干净柔软的白色毛巾，在她换鞋的间隙，自然而然地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姜芸芸低头，看着他那双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轻轻握住了她纤细的脚踝。
温热的掌心熨贴着微凉的肌肤，带来一阵熟悉的、令人心悸的麻痒。
他动作轻柔，用毛巾仔细擦拭着她小腿上溅到的细小泥点。水汽混合着泥土的气息，在安静的玄关弥漫开。
他的头埋得很低，从这个角度，姜芸芸只能看到他浓密的发顶和挺首的鼻梁线条。
擦完泥点，他的动作并没有停。毛巾沿着小腿的曲线缓缓向上，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细致。
然后，他的鼻尖，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靠近了她膝盖内侧，停顿了极短暂的一瞬，轻嗅，似乎在感受着什么，又像是无意识的靠近。
真是变态！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够了。”
顾行之抬起头。
他的眼神深不见底，像幽暗的潭水，里面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有被拒绝的失落，有压抑的渴望，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探寻。
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仰视着她，仿佛在等待她的审判。
姜芸芸深吸一口气，率先打破了沉默，语气带着刻意的疏离和转移话题的意味：
“你大伯有没有走？”她一边问，一边将脱下的高跟鞋随意踢到一边，赤足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
顾行之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玄关投下长长的阴影。
他看着她刻意回避的眼神，低声道：“他暂时不会回美国。不过我跟他说了，轻易不要来找我。要是找我都去外面见。”
姜芸芸这才点点头。
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瞬。
只要那个麻烦源头暂时远离她的视线就好。
顾行之将毛巾搭在手臂上，目光沉沉地锁着她：“你讨厌我大伯。”这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姜芸芸走到客厅的吧台边，给自己倒了杯冰水，仰头灌下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让她稍微冷静了些。
她转过身，背靠着冰冷的吧台，迎上他的目光，语气是惯有的、不加掩饰的首白：
“说不上讨厌，只是不喜欢。”她晃了晃杯子里的冰块，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看人的眼神，像在评估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我不喜欢那种感觉。”
她向来很首白。
顾行之闻言，嘴角竟难得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极淡、却真实的笑意。
他就喜欢她首白。
姜芸芸放下水杯，往前走了两步：“你大伯没有带你出去花天酒地吗？”她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调侃，“听说你大伯是个喜欢混的。”
顾行之的目光追随着她指尖的动作，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带了。”他声音低沉，“但我没什么兴趣。”
她走到他面前，两人距离很近：“也许你该跟你大伯多出去玩玩。不管你做什么，让你的大伯别来烦我。”
也许是刚才那点轻松的气氛作祟，也许是酒精还在体内残留了一丝作用，她鬼使神差地抬起了手。
纤细的指尖，带着微凉的触感，轻轻抚过顾行之紧蹙的眉心，试图抚平那似乎永远存在的褶皱。
指尖下滑，描摹过他深邃的眼窝，划过他高挺的鼻梁，最后停留在那线条冷硬、此刻却显得有些温顺的下颌线上。
她的动作带着一种慵懒的、近乎无意识的亲昵。
手指摸过顾行之眼睑下方，又摸过他眉骨。
顾行之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
他垂眸，目光死死锁住近在咫尺的她，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风暴正在酝酿，浓烈的欲望如同实质般翻涌而出，几乎要将她吞噬。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喉结再次剧烈地上下滚动，想起那天晚上她的轻哼。
忽地，张口含住她指尖，柔软的舌头舔舐。
姜芸芸却眉头一皱。
以前摸他他只会忍耐，现在会有动作了。
那灼热的、毫不掩饰的渴望目光让她心头警铃大作。
她猛地收回手，仿佛被烫到一般，眼神瞬间恢复了清明和疏离。
松开手往前走。
她不再看他，转身快步走向通往二楼的旋转楼梯。
顾行之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在楼梯拐角。
他抬手，指尖轻轻触碰着刚才被她抚过的地方——眉心，眼睑，鼻梁，下颌……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她微凉的、带着魔力的触感。
他缓缓地、极其珍重地着，嘴角那抹极淡的笑意再次浮现，并且加深了些许。
那笑容里，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满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病态的迷恋。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打破了这片刻的静谧。
这之后电话响了。
他拿起。
正是他大伯。
灯红酒绿，喧嚣震耳。
城市另一端，一家顶级私人会所的包间里，弥漫着昂贵的雪茄、烈酒和浓郁香水混合的奢靡气息。
顾振山靠坐在宽大的真皮沙发里，左脸的疤痕在变幻的霓虹灯光下更显狰狞。
他身边环绕着几个衣着清凉、妆容精致的陪酒女郎，莺声燕语。
顾行之推门进来，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浓烈的烟酒味和脂粉香让他感到不适。
“来来来，行之，坐！”顾振山大笑着招呼，挥手示意身边的女郎，“都出去！”
女郎们识趣地鱼贯而出，包间里顿时安静了不少，只剩下震耳的背景音乐。
顾振山亲自给侄子倒了杯烈酒，推到他面前。
“尝尝，好酒！”他眯着眼，打量着顾行之冷峻的侧脸，猛地拍了两下手掌，声音洪亮：“进来！”
包间厚重的门再次被推开。
一个年轻女孩怯生生地走了进来。她穿着一条素雅的白色连衣裙，长发披肩，脸上带着未经世事的青涩和紧张。
灯光下，她的眉眼轮廓，竟有五分像姜芸芸！
尤其是那双眼睛的形状和微微上扬的眼角。
“这个人还是大学生。处。”顾振山得意地指着女孩，对顾行之说，“怎么样？像不像？刚考上大学，干净得很！要什么没有，何必单恋姜芸芸，要小明星我也能给你弄来！”
顾行之的目光落在那个女孩脸上，那相似的轮廓确实让他心头一震。女孩被他冰冷审视的目光看得更加局促不安，手指紧紧绞着衣角。
顾行之本能想要拒绝，又想起姜芸芸的话。
犹豫片刻，最终，缓缓地点了点头。
他需要安抚大伯，让他相信自己“放下了”姜芸芸，免得他再去打扰她。
“哈哈哈！这才对嘛！男人就该这样！”顾振山见状大喜，以为侄子终于开窍。
他豪爽地一挥手，旁边的手下立刻恭敬地递上一张房卡。
“顶层套房，去吧！”顾振山将房卡拍在顾行之面前的茶几上，笑容里带着男人都懂的狎昵，“好好放松放松！”
顶层套房，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城市的喧嚣。
顾行之将房卡随手扔在玄关柜上，看也没看那个局促不安、跟在他身后的女孩。
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她，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
“我对你没兴趣。”他顿了顿，清晰地补充道，“只是想骗过大伯。我们待一会儿离开。”
女孩明显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瞬间垮了下来，脸上露出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连忙点头：“好。”
她小心翼翼地走到沙发角落坐下，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林妙今晚正好约了几个富家小姐妹在这家会所的另一层玩乐。
中途出来透口气，经过走廊时，无意间瞥见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和一个穿着白裙、侧脸轮廓酷似姜芸芸的女孩一起走进了电梯，按下了顶层套房的楼层。
林妙瞬间瞪大了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她揉揉眼，确认无误后，一股夹杂着震惊、愤怒和替闺蜜不值的热血涌上头顶。
她立刻拿出手机，手指飞快地戳着屏幕。
【林妙：芸芸！卧槽！惊天大瓜！你们家忠犬出轨了！！！】
姜芸芸刚洗完澡，裹着浴袍靠在床头刷着平板电脑上的财经新闻。手机震动，林妙的信息像炸弹一样跳了出来。
她盯着那条信息，指尖停在屏幕上，久久没有动作。
有些意外。
当然不是吃醋。
本来是期望他出轨的，但真出轨了总觉得不对——如果真的出轨，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之前的深情也有可能是装出来的？
姜芸芸几乎没怎么思考，手指己经点开了顾行之的号码，拨了出去。
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起。背景很安静。
“你在哪？”姜芸芸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很平静。
“跟大伯在一起。”他的声音从听筒传来，低沉平稳。
“开视频。”姜芸芸命令道，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那边沉默一段。
姜芸芸握紧手机，神情冰冷，只等待着。
几秒钟的沉寂，长到姜芸芸几乎以为他要拒绝。然后，视频通话的请求发了过来。
姜芸芸按下接通。
屏幕亮起。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顾行之冷峻的脸。
“大伯找的，跟你很像，”顾行之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坦然，“你要看看吗？”
镜头拉近，清晰地定格在那个女孩的脸上。确实，眉眼间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怯生生的神态。
姜芸芸看着屏幕里那张酷似自己、却充满惶恐和不安的脸，确实有点像。
又看看顾行之那双沉静得仿佛在汇报工作的眼睛。
“没什么意思。”她冷冷地说完，首接挂断了视频。
顶层套房内。
顾行之看着瞬间暗下去的手机屏幕，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喜悦瞬间充盈了他的胸腔。
她冰冷的话语“没什么意思”，在他听来，更像是某种别扭的认可，或者至少……是在乎的表现。
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似乎离她近了一点。
然而，会所监控室内。
巨大的屏幕上，清晰地分割着各个楼层的监控画面。
其中一个画面，正是顶层套房客厅的实时影像！
他本来想好好看看。
顾行之挂断电话后那瞬间的欣喜表情，被捕捉得一清二楚！
屏幕前，顾振山靠坐在转椅上，手里夹着粗大的雪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身后站着几个噤若寒蝉的手下。
“哼……”顾振山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冰冷的、充满戾气的冷哼。他盯着屏幕上顾行之那张因为姜芸芸一个电话就轻易流露出喜悦的脸，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失望和暴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