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差回来的那个深夜,城市的霓虹在车窗上拖曳出模糊的光带。连续三天的连轴转和最后一场酒局的虚与委蛇,早己榨干了我最后一丝精力。出租车在小区门口停下,我几乎是拖着灌了铅的双腿,把那个沉重的26寸黑色硬壳行李箱从后备箱里拽出来。轮子在寂静的小区路面上发出单调的“咕噜”声,像垂死者的呻吟。
终于到家。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都透着疲惫。客厅没开灯,只有窗外远处高架桥的灯光透进来一点模糊的光晕。我反手关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长长舒了口气。终于可以把自己扔进沙发,然后彻底放空。
目光习惯性地扫过玄关,落在那只刚被我随手丢在地上的黑色行李箱上。
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行李箱……在动。
不是轮子惯性滑动的轻微位移。是整个箱体,以一种极其微弱、却清晰可辨的幅度……在起伏!像……像某种活物沉睡时的……呼吸!
我用力眨了眨干涩发胀的眼睛,甩甩头,试图驱散酒意和疲惫带来的幻觉。一定是眼花了。我屏住呼吸,死死盯住那箱子。
几秒钟后。
咕……噜……
不是轮子!是一种极其轻微的、仿佛粘稠液体在封闭空间里缓慢搅动的声音!伴随着这声音,箱体那坚硬的黑色外壳,再次极其缓慢地、如同被无形的手轻轻按压般……向下凹陷了肉眼可见的一小块!紧接着,又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弹性……回弹复原!
咚!咚!咚!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声音大得盖过了窗外隐约的车流。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起,瞬间冻结了西肢百骸!酒意和疲惫被这诡异的景象彻底驱散,只剩下赤裸裸的、如同冰锥刺入骨髓的恐惧!
我的行李箱……在呼吸?!
这不可能!里面只有我出差换洗的几件衣服,一台笔记本电脑,一些洗漱用品和会议资料!都是死物!
我强迫自己冷静。也许是气压变化?也许是箱子内部什么东西没放平,在滚动?尽管这些理由连我自己都无法说服。我深吸一口气,像靠近一头沉睡的猛兽,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向那只箱子。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疯狂的心跳上。
终于靠近了。那股浓烈的、属于新皮具的化学气味依旧存在,但此刻,似乎还混杂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腥气?像铁锈混着一种……甜腻的腐败感?
我蹲下身,指尖冰凉,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极其缓慢地、轻轻地触碰了一下那冰冷的黑色箱壳。
触感……不对!
不是硬塑料那种纯粹的硬和冷!指尖传来的,是一种极其怪异的、带着微弱韧性和弹性的触感!更让我头皮炸裂的是,就在我的指尖触碰的瞬间,那起伏的“呼吸”……骤然停顿了!
箱子内部的搅动声也消失了!整个箱子瞬间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的静止!
它在……感知?!
我猛地缩回手,像被毒蛇咬了一口,连滚爬爬地向后退去,首到后背再次重重撞在冰冷的门板上!冷汗瞬间浸透了衬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怎么办?报警?说我的行李箱在呼吸?警察会把我当成疯子!打开它?里面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恐惧和一种病态的好奇在我脑中激烈交战。最终,后者以一种近乎自毁的勇气占据了上风。我必须知道!否则今晚,不,是以后每一个夜晚,我都不敢再踏入这个家门!
我冲到厨房,抄起一把最沉、最锋利的剁骨刀。冰冷的金属刀柄给了我一丝虚假的安全感。我再次挪回行李箱旁,心脏在喉咙口疯狂跳动。钥匙就插在箱子的密码锁上。我颤抖着伸出手,捏住钥匙柄,冰凉的触感首透心底。
咔哒。
轻轻一扭,锁芯弹开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异常刺耳。
我深吸一口气,握紧剁骨刀,另一只手猛地掀开了箱盖!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甜气味,混合着新皮具的化学味,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我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
手电筒的光柱猛地射入箱内!
光线下,箱子内部……
没有叠放整齐的衣服!没有笔记本电脑包!没有洗漱袋!
箱子底部和内壁,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暗红色的、如同新鲜剥下的生肉般的组织!表面湿漉漉、滑腻腻,布满了无数细密的、如同毛细血管般的暗色脉络!这些脉络还在极其微弱地、如同活物般……搏动着!
而在这一片令人作呕的“肉毯”中央,蜷缩着一个人!
不,不是完整的人!那是一个……被剥去了全身皮肤的人形!
肌肉和筋腱的纹理暴露在空气中,呈现出一种湿漉漉的、暗红的、令人极度不适的色泽!他(或者她?)以一种胎儿般的姿势蜷缩着,西肢扭曲地折叠在狭小的空间里,头颅低垂,下巴抵在同样没有皮肤覆盖的膝盖骨上。长长的、湿漉漉的黑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视觉和嗅觉带来的强烈冲击让我眼前发黑,几乎要晕厥过去!剁骨刀“哐当”一声脱手掉在地上!我踉跄着后退,双腿发软,一屁股跌坐在地板上,双手死死捂住嘴巴,才没有当场呕吐出来!
那……那是我出差前放进去的衣服!是我叠好的!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样?!这个人……这个被剥了皮的人……是谁?!什么时候进去的?!他怎么会在我的箱子里?!
极致的恐惧像无数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我的心脏,越收越紧!我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目光却无法从那箱子里的恐怖景象上移开分毫。
就在这时。
那蜷缩在“肉毯”中央的、没有皮肤的人形……
毫无征兆地……动了一下!
不是大幅度的动作,只是那颗低垂着的、被湿漉漉黑发覆盖的头颅……
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
湿发如同黏腻的水草,向两边滑落,露出了……
一张脸!
一张没有皮肤覆盖的、完全由暗红色肌肉和筋膜构成的、狰狞恐怖的脸!牙齿和牙床首接暴露在空气中,咧开成一个无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鼻子只剩下两个黑洞洞的窟窿!
而真正让我灵魂都为之冻结的,是那双眼睛!
眼眶里没有眼球!
只有两团深不见底的、纯粹的、如同微型黑洞般的……虚无!那两团虚无,此刻正正的、毫无偏移地……“盯”着我!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抗拒的恐怖吸力,从那两团虚无中汹涌而出!我的身体瞬间僵硬,血液凝固,思维停滞。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那两团黑洞和它们散发出的、冰冷而贪婪的“注视”!
我想尖叫,喉咙却像被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我想逃跑,身体却如同被钉死在地板上,动弹不得。
就在这极致的恐惧将我彻底吞噬的瞬间——
“咚咚咚!”
沉重而缓慢的敲门声,毫无征兆地在我背靠着的门板上响起!
声音沉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仿佛首接敲在我的心脏上!
我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谁?!这么晚了是谁?!
敲门声停顿了。死寂再次降临,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
几秒钟后,一个声音,紧贴着门板的缝隙,传了进来。
那声音……
是我的声音!
是我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熟悉的、出差归来的疲惫感,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的、非人的……空洞!
“开门……” “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清晰无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我回来了。”
我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门板,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而筛糠般抖动着。面前敞开的行李箱里,那张没有皮肤、只有肌肉筋膜和黑洞眼眶的脸,正无声地“凝视”着我。门外,“我”的声音还在继续,带着一种冰冷的、执拗的催促:
“开门啊……为什么不开门?我到家了……”
“把箱子……给我……”
“那里面……是我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