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齐阳被手机震动惊醒。屏幕上跳出林晓的消息，附带一张照片：晨光里，林美华系着蓝底白花的旧围裙，正往竹篮里码放刚摘的栀子花。「妈妈说要赶在早市前买到最新鲜的辣椒，」消息末尾跟着个偷笑的表情，「她说腌泡菜要趁露水未干。」
齐阳赶到店里时，林美华正蹲在后厨水槽边洗辣椒。水珠从青红相间的辣椒上滚落，在她发间凝成细小的露珠。「齐阳来了？」她抬头笑，围裙口袋里露出半截泛黄的纸片，正是父亲菜谱里的腌菜秘方复印件。
「我来帮您切菜吧。」齐阳接过竹刀，却在碰到案板的瞬间愣住 —— 那是块包着铁皮的老木案板，边缘刻着模糊的「卫」字。林美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指尖轻轻抚过刻痕：「这是你父亲当年在『三味居』用的案板，火灾后我偷偷捡回来的。」
阳光透过纱窗照在案板上，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面。当齐阳按秘方将辣椒、蒜瓣、冰糖层层码进陶缸时，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香气 —— 是林美华手腕上戴着的栀子香包，和父亲旧菜谱里夹着的干花气味一模一样。
「妈妈，您还记得『栀子酿甜羹』的做法吗？」林晓抱着一摞新到的餐垫走进来，发带换成了和母亲围裙同款的蓝白花布。林美华正往缸里倒陈年米酒，闻言动作顿了顿，从围裙口袋里掏出张油纸包：「你父亲当年写在月饼包装纸上的草稿，说要等我生日才做。」
油纸展开的瞬间，齐阳看见褪色的铅笔字间画着小太阳和笑脸，甜羹配方旁写着：「美华不喜太甜，加半勺柠檬汁。」林晓突然捂住嘴，眼泪掉在纸角 —— 那片被水浸过的痕迹，和铁盒里母亲的信上的水渍形状相同。
「装修队说故事角的书架下午就能装好。」林晓转身擦掉眼泪，指着二楼新砌的展示墙，「我们想把您和我父亲的合影放大挂在那里。」林美华顺着她的手指望去，目光落在墙上新拓的栀子花纹样，突然起身从包里拿出个木匣：「这个... 该放在最显眼的地方。」
木匣里是枚银质的厨师徽章，背面刻着「春和楼 齐卫国」。齐阳接过徽章时，发现别针处缠着根褪色的蓝丝线 —— 和林美华发间的头绳材质相同。「他出师那天做的第一道菜是『栀子鲈鱼』，」林美华的声音发颤，「师傅说他能把花香入菜，将来必成大器。」
上午十点，第一位顾客是位拄拐杖的老太太。她刚在记忆墙前站定，就突然捂住胸口：「这张照片...『三味居』的三兄弟！」齐阳连忙扶她坐下，老太太指着照片里年轻的刘德昌：「我是他前妻，当年总来店里帮忙包包子。」
林晓端来温水时，老太太突然抓住她的手：「姑娘，你脖子上的痣和你母亲年轻时一模一样！当年火灾后，是齐师傅偷偷塞给我钱让我带孩子看病...」话音未落，刘德昌提着竹筐进门，看到老太太时脸色骤变。
「桂英嫂，您怎么来了？」刘德昌的竹筐里滚出颗完整的白菜，「我正要给店里送新到的食材...」老太太却突然落泪：「三十年了，我该把这个还给你。」她从布包里拿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汇款单，最早的日期是 1992 年，正是刘德昌自杀未遂后第二年。
「齐师傅知道你把钱退回去了，」老太太将汇款单塞进刘德昌手里，「他说你肯好好活着，就是最好的偿还。」阳光穿过窗户，照在两人斑白的发间，刘德昌突然蹲下身，像个孩子般哭了出来。齐阳和林晓对视一眼，悄悄退回厨房。
「我们把这些汇款单放在故事角吧，」林晓将单据小心夹进透明文件袋，「让顾客知道善意如何传递。」齐阳正在熬制新研发的「时光糖水」，闻言往锅里加了勺栀子花蜜：「就像这糖水，用昨天的花酿今天的甜。」
中午时分，装修队队长抱着块木板冲进厨房：「齐师傅！拆地板时发现下面有东西！」众人跟着他冲上二楼，只见新铺的木地板下露出个木盒，盒盖上刻着半朵栀子花。当齐阳用父亲的厨师徽章别针撬开盒盖时，林美华突然惊呼出声。
木盒里是本素描本，每一页都画着「三味居」的日常：父亲在灶台前挥勺，陈老在切配区雕花，刘德昌蹲在地上生煤炉，而年轻的林美华抱着小林晓站在门口微笑。最后一页画着未完成的甜羹，旁边写着：「等美华生日，要做有星星的甜羹。」
「这是我父亲的笔迹！」林晓的指尖划过画纸，在折痕处触到细小的凹痕 —— 那是反复折叠留下的痕迹。齐阳突然想起什么，翻开素描本封面，果然在夹层里找到张电影票根，日期是 1989 年 7 月 15 日，正是父亲和林美华河边合影的那天。
「原来他早就画好了甜羹的样子，」林美华用围裙角擦眼泪，「只是没等到我的生日...」话音未落，陈老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个盖着红印的信封：「刚收到『春和楼』老库房清理出的东西，说是给『记忆小厨』的。」
信封里是张泛黄的奖状，「1989 年青年厨师创新大赛」的字样下，贴着父亲穿着厨师服的照片。奖状背面用钢笔写着：「给美华的生日礼物，可惜没机会亲手给她。」林晓突然握住母亲的手，两人的眼泪同时落在奖状上。
傍晚打烊前，那位年轻作家再次到访。他坐在新落成的故事角里，面前摊开的笔记本上画着木盒、汇款单和素描本的速写。「我想写个关于遗憾的故事，」他指着墙上父亲的照片，「但你们让遗憾开出了花。」
齐阳正在打包「记忆礼盒」，礼盒里除了腌菜和糖水，还多了张素描本的复刻页。林晓突然拽了拽他的袖子，指向窗外 —— 刘德昌正扶着老太太过马路，两人手里都提着装有腌菜的陶罐。
「妈妈说今晚教我们做『栀子酿甜羹』，」林晓的发带在灯光下闪着微光，「用父亲菜谱里的方法，加我喜欢的柠檬汁。」齐阳跟着她走进后厨，看见林美华正往蒸锅里摆栀子花，蒸汽氤氲中，她眼角的皱纹像极了素描本里的笑脸。
第十三天结束时，「记忆小厨」的故事角己经摆满了顾客的留言和老物件。齐阳锁门时，看见玻璃上的倒影旁，父亲和年轻时的林美华正对着他们微笑。他知道，那些未说出口的话，都化作了菜里的甜、坛里的香，和墙上永不褪色的栀子花。而明天，会有新的故事等着被端上餐桌，就像刚摘的栀子花，带着晨露，等着酿成时光的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