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记忆小厨的格子窗，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林晓站在灶台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父亲留下的那口铜锅，锅沿的弧度还残留着昨夜熬糖的余温。空气里弥漫着栀子花和陈皮混合的香气，这是父亲菜谱里最经典的搭配，如今却像一根无形的线，牵着她往记忆深处探寻。她想起第二十天夜里父亲糖纸上的字：「第二十一日的甜，在记忆深处。」记忆深处？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目光落在窗台那盆父亲生前最爱的夜合花上，花瓣上的露珠正折射出七彩的光。
「在想什么？」齐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端着刚磨好的豆浆，热气氤氲中能看见他鬓角的汗珠。林晓接过瓷碗时，触到他指尖的老茧 —— 那是长期握刀才会有的痕迹，和父亲当年的一模一样。「我在想，」她呷了口豆浆，甜而不腻的滋味在舌尖化开，「父亲说的记忆深处，会不会是指糖坊的密室？」
晨雾还未散尽，两人就来到城南废糖厂。古井在雾中像一只沉默的眼，井壁上父亲当年刻下的甜羹图案被露水浸得发亮。林晓将手伸进井水，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指尖却触到一块坚硬的物体。她费力地捞起，发现是个用蜡封着的铁皮盒，盒面上用指甲刻着半朵栀子花，边缘还有不规则的齿痕 —— 这是父亲左手用力时特有的痕迹。
回到记忆小厨，林晓用父亲的银戒划开蜡封，铁皮盒「咔嗒」一声弹开。里面没有想象中的菜谱，只有一叠泛黄的照片和一本线装笔记本。第一张照片上，年轻的父亲站在糖坊门口，右手缠着厚厚的绷带，却仍用左手抱着年幼的她，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灿烂笑容。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小羽百日，父左手初愈，试抱吾女。」
笔记本的纸页己经发脆，林晓小心翼翼地翻开，父亲的左手字迹歪歪扭扭地跃入眼帘。「第十九日，小羽高烧，吾用夜合花露擦身，竟得安睡。」「第二十日，见小羽画甜羹，知其心向厨，吾甚慰。」字里行间浸着淡淡的糖渍，有些地方被水晕开，形成模糊的团块，像极了父亲当年熬糖时不小心滴下的糖浆。
当翻到最后一页时，林晓的呼吸骤然停滞。纸上没有字，只有一幅用糖霜画的简笔画：记忆小厨的轮廓前，站着三个人 —— 戴厨师帽的男人、扎围裙的女人，还有一个牵着他们手的小女孩。画的右下角用极小的字写着：「二十一日，带小羽寻甜于旧时光。」旧时光？她猛地抬头，目光落在墙上父亲和陈老、刘德昌的合影上，背景里「三味居」的牌匾依稀可见。
午后的阳光变得炽烈，林晓按照笔记本里的提示，来到「三味居」旧址。如今这里己是一家五金店，老板是个戴眼镜的中年人，听说她是齐卫国的女儿，立刻从柜台下翻出一个木盒。「你父亲当年常来寄东西，」老板擦着盒盖上的灰尘，「临走前说若有个扎羊角辫的姑娘来问，就把这个给她。」
木盒里躺着一支钢笔和一封信。钢笔的笔帽上刻着「卫」字，信纸上的墨水己经褪色，却依然能辨认出父亲的字迹：「小羽，当你看到这封信时，父己不能伴你左右。二十一日的甜，在你童年常去的那棵栀子树下。父用左手种了花，亦埋下了甜。」
童年的栀子树在老巷深处，如今只剩半截树桩，周围杂草丛生。林晓跪在树桩前，指甲挖进泥土时触到硬物。她扒开草根，发现一个用陶土烧的小罐子，罐口封着蜡，上面印着清晰的栀子花纹。打开的瞬间，一股浓郁的甜香扑面而来，里面不是糖，而是一叠小小的糖纸，每张上都用铅笔写着字：「小羽第一次叫爸爸」「小羽学会用筷子」「小羽画的第一幅画」。
最后一张糖纸上画着记忆小厨的样子，旁边写着：「小羽终成大厨，父在天甚喜。」林晓将糖纸紧紧攥在手心，泪水滴在纸面上，晕开一个个小圈。原来父亲说的记忆深处，不是什么惊天秘密，而是这些被她遗忘的童年碎片，是他用左手笨拙却用心记录下的每一个瞬间。
傍晚时分，林晓用这些糖纸里的灵感，熬制了一道新的甜品 ——「时光甜盏」。透明的玻璃盏里，层叠着栀子冻、桂花酱和用童年糖纸图案印出的糖片，最上层撒着细碎的陈皮末。当第一位顾客舀起一勺送入口中，突然愣住：「这味道... 像极了我小时候外婆做的甜汤，暖到心里去了。」
打烊时，林晓将那叠糖纸小心翼翼地收进玻璃展柜，旁边放着父亲的钢笔和照片。窗外的月光洒在展柜上，糖纸上的字迹仿佛活了过来，在光影中轻轻晃动。她突然想起父亲笔记本里的最后一句话：「甜不在舌尖，而在记忆生根的地方。」
夜深人静，林晓再次翻开父亲的笔记本，在最后一页空白处，用父亲的钢笔落下第一笔。墨水在纸上晕开，带着淡淡的栀子香，她写道：「第二十一日，寻得甜于往昔，方知父爱从未远离。明日，当以记忆为引，熬制人间至味。」钢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里，她仿佛听见父亲在耳边轻笑，带着熟悉的陈皮香气。而在记忆小厨的地窖里，那坛二十露酿突然发出轻微的「啵」响，蜡封上浮现出崭新的栀子花影，像是在为新的故事拉开序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