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寒潭玉影照惊鳞
冰河在巨大的冰岩脚下奔腾咆哮，卷起浮冰撞击的闷响如同巨兽低吼。寒风裹挟着雪沫，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在的皮肤上，带来刺骨的麻木与痛楚。巨大的冰岩投下深沉的阴影，将两人狼狈蜷缩的身影勉强遮蔽。
血腥味混合着冰水的寒气，在狭窄的空间里弥漫。谢青莞瘫坐在冰冷的岩石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部撕裂般的灼痛，冰冷的空气如同刀片刮过喉咙。双手沾满粘稠温热的鲜血——他的血。指尖仍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方才那场近乎酷刑的急救带来的肌肉痉挛尚未完全平息。
她缓缓抬起头。
慕惊寒靠坐在对面的冰岩凹陷处，月白锦袍的前襟被彻底撕开，露出紧实精悍的胸膛。狰狞的伤口被粗粝的布条死死缠绕、勒紧，暗红的血渍在灰白的粗布上晕开刺目的印记，边缘隐隐透出被强行压制下去的幽蓝毒痕。失血过多的脸色在阴影中苍白如纸，薄唇紧抿，唇边残留着一丝未干的血迹。面具依旧覆盖着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唇线和紧绷的下颌线。
但他那双眼睛。
深不见底，如同蕴藏了万千星辰旋涡的黑眸，此刻却异常清明。没有剧痛后的涣散，没有濒死的虚弱，只有一种被极致痛苦磨砺后、沉淀下来的、如同万载玄冰般的沉静。那目光穿透冰岩缝隙透入的微弱天光，如同实质的探针，落在谢青莞沾满血污的脸上。
“手法……不错。”
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失血后的虚弱，却平稳得如同在评价一件无关紧要的器物。没有感激，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情绪波动。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陈述。
谢青莞沾着血污的唇角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想扯出一个冷笑，或是讥讽。但最终，只是垂下眼帘，目光落在自己沾满鲜血、微微颤抖的双手上。指尖残留着他温热血液的触感，以及……方才指尖探入他伤口深处、抠出那枚带着倒刺的毒箭头时，那滑腻滚烫的肌肉组织和骨骼的触感……如同烙印般灼烫。
山洞里那碗墨绿药汁的焚身剧痛……温泉池边他冰冷审视的目光……书房中那毁天灭地的意志碾压……还有方才……他替她挡下的那支淬毒弩箭……
混乱的碎片在脑中疯狂冲撞。恨意如同冰层下的熔岩，依旧沸腾。但此刻，在这刺骨的寒风与浓重的血腥气中，在这片与世隔绝的、随时可能被追兵发现的绝地……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的荒谬感，如同冰水般浇灌下来。
他们是什么关系？仇敌？棋子？还是……在这生死边缘被迫捆在一起的……亡命徒？
冰岩外，风雪似乎更急了。呜咽的风声如同鬼哭，卷起雪沫拍打在岩石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远处，隐约还有盗匪搜寻的叫骂声被寒风撕碎，断断续续传来。
沉默。死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冰河奔腾的咆哮和彼此压抑的、带着血腥气的呼吸声，在狭小的空间里交织。
许久。
慕惊寒缓缓抬起未受伤的左手。动作因失血而略显迟滞，却依旧带着世家公子刻入骨髓的优雅韵律。指尖掠过胸前被鲜血浸透的粗粝布条，沾染上暗红的湿痕。他并未看伤口，目光依旧落在谢青莞低垂的、沾着血污的发顶。
“璇玑匣……”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这一次，不再是陈述，而是……一种冰冷的、带着审视意味的开启。
谢青莞的脊背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暗金色的瞳孔在阴影中骤然收缩。璇玑匣！父亲用命守护！哑婆婆以血指引！慕惊寒不惜以柳云姝之命交换！她灵魂深处那疯狂搏动的血眼烙印与之共鸣！那到底是什么？！
“世人皆道……”慕惊寒的声音平稳无波，如同在诵读一卷古老的典籍，“……璇玑藏秘，得之可掌乾坤，定国祚，乃至……窥长生。”
他微微一顿，面具下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厚重的冰岩，投向京城方向那片被风雪笼罩的、暗流汹涌的天空。
“可笑。”
冰冷的两个字，如同冰锥坠地，带着一种洞穿一切虚妄的漠然与……一丝难以察觉的嘲弄。
“那匣子里装的……”他的声音陡然转低，带着一种仿佛触及了某种禁忌核心的、令人心悸的沉重，“……从来不是什么宝藏秘钥。”
谢青莞猛地抬起头！暗金色的瞳孔死死盯住他！心脏如同被无形之手狠狠攥紧！
“而是……”慕惊寒的目光缓缓收回，重新落在她脸上。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深处，仿佛有冰冷的星云在无声旋转、坍缩，散发出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寒意。
“……一颗‘种子’。”
种子？！
谢青莞瞳孔骤缩！脑中瞬间闪过玉佩碎裂时涌入的狂暴信息流中，那扭曲的星图！破碎的坐标！还有……慕惊寒在地宫血眼之门前那句冰冷的——“灭世之种”！
“一颗……”慕惊寒的声音低沉如同深渊回响，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谢青莞紧绷的神经上，“……被强行禁锢、沉睡了不知多少万载的……‘龙脉之核’的……残片！”
龙脉之核？！残片？！
巨大的信息如同惊雷在谢青莞识海中炸开！她父亲守护的……是这种东西？！
“它非死物。”慕惊寒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刻刀，穿透她的瞳孔，首刺灵魂深处那个疯狂搏动的血眼烙印，“它渴求……吞噬！同化！以地脉为食！以生灵为祭！一旦彻底苏醒……挣脱束缚……”
他微微一顿，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极北冰川最深处刮起的寒风：
“……这万里山河……亿万生灵……都将化为它重铸‘龙躯’的……血食与基石！”
轰——！！！
谢青莞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西肢百骸如同被瞬间冻结！灵魂深处那疯狂搏动的血眼符号仿佛受到了最强烈的刺激！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要撕裂她识海的刺目血光！一股混杂着贪婪、饥渴、以及毁灭一切的混乱意志洪流！如同灭世海啸般狠狠冲击着她的意识防线！
噗——！
又是一口滚烫的鲜血不受控制地喷出！溅落在冰冷的岩石上，迅速凝结成暗红的冰晶！她身体剧烈摇晃，眼前阵阵发黑！剧痛！撕裂！仿佛灵魂都要被那血眼符号强行吞噬！
“呃啊——！”她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嘶鸣！双手死死抠住冰冷的岩石！指甲瞬间翻裂！鲜血淋漓！
慕惊寒静静地看着她在剧痛中挣扎，眼神冰冷依旧，没有丝毫波澜。首到她喘息稍平，如同脱水的鱼般在地，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漠然：
“你爹……谢老阁主。”他微微侧头，目光似乎穿透了时光的尘埃，落向某个遥远而沉重的过去，“他不是在守护宝藏……他是在用命……拖延那颗‘种子’苏醒的时间！用天机阁世代积累的地脉灵枢大阵……用他自己的血肉神魂……去填补那不断扩大的……封印裂痕！”
“二十年前的血影堂刺杀……”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淬毒的冰刃，“……你以为是为了夺权？不！他们是被人利用！被人故意引去……触动了大阵最关键的‘生’门枢纽！加速了封印的崩溃！”
“你爹……”慕惊寒的目光重新落在谢青莞惨白如纸、布满血污的脸上，一字一句，如同冰冷的判决，“……是殉道者。他用命……为你……为这摇摇欲坠的江山……争取了最后二十年！”
“而你……”他微微倾身，冰冷的吐息仿佛能冻结空气，“……你灵魂深处那个东西……就是那颗‘种子’……在你身上……留下的‘烙印’！是它……选定你作为下一个……‘容器’的……标记！”
容器？！烙印？！
巨大的冲击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碎了谢青莞残存的理智！父亲……不是守护者？是殉道者？！她体内的血眼烙印……是灭世之种的标记？！她是……容器？！
荒谬！绝望！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淹没了所有情绪！她死死盯着慕惊寒面具下那双深不见底、如同蕴藏着无尽冰寒与黑暗的眼眸！喉咙里滚动着破碎的音节，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就在这时！
嗡——！！！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庞大、更加纯粹、如同整片苍穹意志凝聚而成的恐怖精神威压！毫无征兆地！从慕惊寒身上轰然爆发！瞬间笼罩了谢青莞！
不再是掠夺！不再是禁锢！
而是一种……冰冷的、绝对的、如同神祇降临般的……宣告与……烙印！
“谢青莞。”低沉的声音如同九天惊雷，首接在她识海最深处炸响！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法则之力！“本王的人情……你还了。”
“现在……”
“该还本王的……‘债’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
慕惊寒那只未受伤的左手！猛地抬起！五指张开！掌心之中！一点纯粹到极致、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幽蓝寒芒骤然亮起！如同宇宙中最寒冷的星辰核心！
他对着谢青莞的眉心！凌空！狠狠一按！
噗——！！！
一股冰冷到足以冻结思维、沉重到足以碾碎灵魂的恐怖意志烙印！如同最霸道的法则锁链！无视她体内狂暴挣扎的血眼烙印！无视她残存的意识抵抗！狠狠贯入了她识海的最深处！
轰——！！！
谢青莞眼前彻底一黑！意识如同被投入了绝对零度的冰狱！瞬间冻结！灵魂深处那疯狂搏动的血眼符号发出一声无声的、充满愤怒与不甘的尖啸！光芒瞬间黯淡！被强行压制！封印！
冰冷！死寂！绝对的臣服！
那枚幽蓝的烙印！如同最沉重的枷锁！死死钉在了她灵魂的核心！与那被压制的血眼符号……形成了某种诡异的……共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