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一静,循声望去。
那是一个极其苍老的老者,驼背的很严重,手上拄着一根扭曲的、仿佛天然长成的深褐色木杖。
他身上裹着一件用粗糙麻绳捆扎的、看不出原色的破旧麻布袍,在外的皮肤——脸、脖子、手臂、小腿——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干裂板结的深褐色泥壳。
那泥壳仿佛是他身体的一部分,散发着浓重的土腥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陈年污垢特有的酸腐味。
他的头发稀疏灰白,纠结成一绺绺,沾满了泥土和草屑。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深陷在泥壳褶皱中,浑浊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狂热的火焰。
他是泥沼区最古老的信仰象征——泥土之神“度老西姆”的祭司,或者说,是他自己宣称的、泥土之神在人间的唯一代言人。大家都叫他“泥壳老度”。
老西姆用他那浑浊却锐利的眼睛死死盯住林晓和她摊上的肥皂,木杖重重顿地,发出沉闷的响声。
“污秽,这是来自深渊的污秽。泥土是大地之母度老西姆的恩赐!是保护我们子民的天然铠甲!污垢是神圣的!它隔绝邪魔,守护生命!清洗它,就是洗掉度老西姆的庇佑,将灵魂暴露在瘟疫和死亡的爪牙之下!”
他的声音嘶哑却极具煽动性,带着一种原始的、根植于泥沼区最深层恐惧的魔力。人群瞬间安静下来,不少人脸上露出了熟悉的惊恐和动摇。
鲍里斯洗澡即死的阴影,在老度西姆的话语下,再次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看看这个妖女!”老度西姆枯枝般的手指猛地指向林晓,指甲缝里塞满了黑泥。
“她用恶魔的造物蛊惑你们,让你们洗掉神圣的泥壳,看看她!,净得像那些吸食我们血肉的贵族。她是魔鬼的使者!要把瘟疫和死亡带给泥沼区!”
他的指控如同淬毒的利箭,首指林晓和肥皂的核心。刚刚建立起来的信任和渴望,在老度西姆根深蒂固的泥壳神学和死亡恐惧面前,摇摇欲坠。
许多买了肥皂的人下意识地把手缩进袖子里,眼神躲闪。摊前刚刚还火热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林晓的心沉了一下。她知道这关必须过,否则肥皂生意将彻底夭折。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脸上反而露出一种悲悯和平静的神情。
“尊敬的度老西姆祭司,”林晓的声音清晰而稳定,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盖过了老度西姆营造的恐惧氛围。
“您侍奉泥土之神,守护泥沼区的传统,我们心怀敬意。”
她先礼后兵,稳住场面。
“但是,”林晓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您说泥土是铠甲,污垢是庇护。那么请问,为何每年雨季,泥沼区瘟疫横行,孩童夭折?那些被污垢包裹、被您视为受庇护的人,为何没能抵挡病魔?鲍里斯大叔洗了澡,着了凉,不幸病故,我们哀悼。但那些从未洗澡、浑身泥壳的人,因病死去的人难道还少吗?他们的神圣泥壳,为何没能保护他们?”
一连串尖锐的反问,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这是泥沼区每个人心知肚明却又不敢深想的残酷现实!老度西姆的泥壳神学,在赤裸裸的死亡数据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老度西姆浑浊的眼睛闪过一丝慌乱,但随即被更深的狂热取代:“那是…那是他们心不诚!是邪魔太强大!清洗只会削弱防护!是自寻死路!”
“自寻死路?”林晓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悲愤和力量。
“那为何那些住在干净石头房子里,天天沐浴更衣,使用香胰子的贵族老爷们,他们很少被瘟疫侵袭?他们难道就不受度老西姆庇护了吗?”
“你…你强词夺理!亵渎神明!”老度西姆气得浑身发抖,木杖顿地咚咚响,却说不出更有力的反驳。
林晓的逻辑和贵族生活动反例,像尖刀一样刺破了他理论的根基。
就在这时,人群后方突然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
“我的儿啊!你怎么了!醒醒!快醒醒啊!”
人群哗地散开一个缺口。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瘫坐在地,怀里抱着一个约莫五六岁的男孩。
男孩浑身滚烫,小脸烧得通红,双眼翻白,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口角溢出白沫,小小的身体弓得像只虾米,喉咙里发出可怕的“嗬嗬”声!
“是铁匠学徒家的皮特!”有人惊呼。
“天啊!抽风了!这是热邪入体啊!”
“快!快去请草婆子!”
“草婆子住得远,来不及了!”
“度老西姆祭司!快!快救救这孩子!用您的神泥!”有人慌乱地看向老度西姆。
老度西姆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他下意识地举起木杖,嘴里念念有词,似乎想召唤泥土的力量。
但他那套泥壳神学,面对这种急症,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只会念咒,却不懂半点医术。
孩子的抽搐越来越剧烈,呼吸也变得急促困难。妇人的哭嚎撕心裂肺,绝望笼罩着所有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晓动了!
她一把抓起摊位上最大的一块肥皂和一个破木盆,对老杰克吼道:“杰克叔!快!去打盆最凉的干净水来!要快!”同时,她像一阵风般冲到妇人身边。
“大姐,把孩子给我!别怕,财神爷保佑!”林晓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瞬间压过了妇人的哭嚎。
妇人早己六神无主,下意识地把抽搐的孩子递给了林晓。
林晓迅速将孩子平放在相对干净的地面上,解开他破烂的上衣。
孩子的皮肤滚烫,身上也覆盖着一层不算太厚的泥垢。她毫不犹豫,用指甲狠狠掐住孩子的人中穴,同时抬头大喊:“水!快!”
老杰克瘸着腿,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端来了一盆清水!
林晓立刻拿起那块大肥皂,在盆里快速沾湿,双手用力搓出大量丰富的白色泡沫。在所有人惊愕、不解甚至带着一丝惊恐的目光注视下,她将沾满泡沫的双手,迅速而有力地按在了孩子滚烫的额头、脖子、腋窝、胸口和腹股沟。
“你…你在干什么!”老度西姆惊怒交加。
“她在用那邪物!”
“天啊!她要害死皮特吗?”
质疑和恐惧的惊呼再次响起。
林晓充耳不闻,她全神贯注,用沾满泡沫的双手,在这些大血管经过的部位快速、用力地擦拭。
泡沫接触到孩子滚烫的皮肤,迅速带走热量和污垢。她一边擦,一边用清晰而坚定的声音高喊:
“财神爷显灵!净污神光!驱散热邪!护佑孩童!邪魔退散!病痛消除!”
她的动作快而稳,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随着她不断地用肥皂泡沫擦拭降温,孩子剧烈的抽搐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缓下来,翻白的眼睛渐渐恢复了部分神采,急促困难的呼吸也开始变得平稳。
虽然还在发烧,但那种濒死的恐怖状态明显缓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