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铺房的木门在身后“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院子里王枝泉那令人作呕的刻薄话语，也隔绝了哑婆和其他孩子或麻木、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但那恶毒的词语——“赔钱货”、“一文不值”、“白吃白喝”、“当牛做马的命”——却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一遍又一遍地烙印在赵小七的脑海里，伴随着王枝泉那张扭曲着优越感和恶意的脸，在她眼前疯狂放大、旋转！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幼兽濒死般的呜咽，终于冲破了她死死咬住的牙关！她再也支撑不住，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顺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到地上。手里那个硬邦邦的窝头“啪嗒”一声掉落在泥地上，滚了几圈，沾满了灰尘。
她蜷缩在门后的阴影里，双手死死地抱住膝盖，将脸深深地埋了进去。瘦弱的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如同寒风中最后一片枯叶。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破旧的裤腿，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她哭得无声而绝望，只有压抑不住的、破碎的抽噎声在死寂的通铺房里回荡，撕扯着她自己的心肺。
屈辱！从未有过的、深入骨髓的屈辱！像无数只毒虫在啃噬她的心脏！
愤怒！如同岩浆在胸腔里翻滚，却找不到喷发的出口！
还有……恐惧！那被王枝泉轻易碾碎的、刚刚萌芽的、对“墙外阳光”的微弱憧憬所带来的、更深沉的恐惧！
李明轩塞给她麦芽糖时那带着温度的手指触感，他阳光下爽朗的笑容，西目相对时心口的悸动……这些短暂的美好画面，此刻在王枝泉那恶毒的言语面前，被撕扯得粉碎！变成了对她最大的嘲讽！看啊，你这个慈心院里人人可欺的“赔钱货”，竟然还敢奢望墙外的阳光？还敢对一个杂货铺少爷心存幻想？你配吗？！
“一文不值！”
“当牛做马的命！”
这几个字如同淬毒的匕首，反复地、残忍地切割着她刚刚建立起的一点点对自身价值的模糊认知。灵魂雪教给她的“你的命很珍贵”，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在王枝泉那带着整个世俗偏见的恶毒定义面前，她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可以被随意践踏、毫无价值的“赔钱货”！
“为什么…为什么…” 她在心里绝望地嘶喊着，泪水更加汹涌，“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是…只是觉得他…好看…” 那点少女懵懂的悸动，此刻成了罪证，成了她招致更大羞辱的原罪！
精神之海此刻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赵小七剧烈的痛苦、屈辱、自我否定如同狂暴的飓风，猛烈地冲击着灵魂雪的感知。
“小七！小七！看着我！听我说！” 灵魂雪的声音不再是之前的调侃或冷静分析，而是充满了急切的、甚至带着一丝恐慌的嘶吼！她清晰地“感觉”到了赵小七意识核心那濒临崩溃的绝望，那自我价值被彻底否定的巨大空洞！
“别听那个畜生放屁！！” 灵魂雪的声音如同惊雷，带着滔天的愤怒，试图炸醒赵小七，“王枝泉！他就是个心理扭曲、靠踩踏别人找存在感的垃圾！废物！人渣！他的话连狗屎都不如！他就是嫉妒！嫉妒你比他干净！比他坚韧！比他…比他…” 灵魂雪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但那股愤怒是真实的，“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loser（失败者）！只能在你们这些比他更弱小的孩子身上找优越感！他的话，一个字！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能信！”
“可是…他说得对…” 赵小七的意念传递过来，带着浓重的哭腔和自我厌弃，“我…我就是赔钱货…在这里…谁都看不起…连…连小草都比我强…至少…至少她不会像我这样…痴心妄想…”
“痴心妄想？！” 灵魂雪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痛心，“你只是觉得一个男孩子笑起来好看！觉得他给你糖的时候让你心里暖了一下！这有什么错？！这是人类最正常、最美好的情感！是青春期的悸动！是生命本能对美好的向往！这怎么就成了痴心妄想了？！”
“美好的…向往…” 赵小七的意念茫然地重复着，泪水依旧止不住。
“对！美好的向往！” 灵魂雪斩钉截铁地肯定道，“小七，你记住！向往美好本身没有错！错的是那些用恶毒言语践踏别人美好向往的人渣！错的是这个扭曲的、把女孩子当货物一样贬低的操蛋世道！”
她深吸一口气（意念上），让自己的声音尽可能平缓而有力，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真诚：
“听着，小七。看着我…不，感受我！在这个只有你能‘听’到的地方，我告诉你：你！龙千雪！或者说赵小七！你绝对！绝对！不是王枝泉口中那个一文不值的赔钱货！”
“你从神界毁灭的风暴中活了下来！你熬过了被丢弃在寒冬墙角的命运！你挺过了足以致命的‘心脏冰’！你在慈心院这种吃人的地方，靠着自己的沉默、坚韧和小心，活到了现在！你善良，记得小草的好，想报答她！你敏锐，能看清王德贵、哑婆、王枝泉这些人的丑恶嘴脸！你有勇气，在王枝泉骂你的时候敢抬头看他！这些品质，哪一样不比王枝泉那个只会仗势欺人、满嘴喷粪的废物强一万倍？！”
灵魂雪的声音如同炽热的熔岩，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冲击着赵小七被冰封的心湖：
“你的命，是你自己一次次从死神手里抢回来的！它比黄金还珍贵！比王枝泉那条贱命珍贵无数倍！你凭什么要因为一个垃圾的几句话，就否定自己？！就觉得自己不配拥有对美好的向往？！”
“那个李明轩，他给你糖，也许只是随手施舍，也许带着一丝少年人肤浅的善意。但那又怎样？这证明不了你‘配不配’，只能证明在那个瞬间，你的存在，触动了他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怜悯或者好奇！这改变不了你本身的价值！你的价值，不需要靠任何人的施舍来证明！更不需要靠王枝泉那种人渣的恶毒来定义！”
“抬起头来！擦干眼泪！” 灵魂雪的声音带着命令般的坚定，“为了那种垃圾哭？他不配！你的眼泪很珍贵，只该为真正值得的人和事流！比如小草不顾危险给你送窝头，比如…你记忆中那个把你从雪地里抱起来的赵伯伯！而不是为了一个蛆虫一样的王枝泉！”
这番如同狂风暴雨般的怒吼和剖析，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赵小七冰封的心湖上！冰层发出“咔嚓咔嚓”的碎裂声！
自我否定的绝望在强大的外力冲击下开始松动。屈辱和愤怒依旧在燃烧，但不再是摧毁自我的火焰，而是开始转化为一种冰冷的、想要反击的力量！灵魂雪那充满力量的肯定和毫不留情的对王枝泉的贬斥，像一道光，刺穿了笼罩她的黑暗。
她埋在膝盖里的哭泣声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身体的颤抖也慢慢平息。她依旧蜷缩着，但抱着膝盖的手臂不再那么僵硬绝望。
“我…我该…怎么办？” 一个微弱却不再完全崩溃的意念传递出来，带着迷茫和寻求指引的渴望。她不再沉溺于自我否定，而是开始思考出路。
听到这个转变，精神之海中的灵魂雪长长地、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她知道，最危险的崩溃期暂时过去了。
“怎么办？” 灵魂雪的声音柔和了许多，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坚定，“首先，活下去！像以前一样，隐忍，但内心要强大！王枝泉的恶毒言语，就当是疯狗在吠！吠得再凶，也伤不了你一根汗毛！只要你不信，它就毫无力量！”
“其次，记住今天的屈辱！” 她的声音转冷，“把它刻在心里！但不是用来折磨自己，而是用来鞭策自己！你要变强！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嗯…以后如果有可能，力量上！只有自己强大了，才有资格对那些伤害你的人说‘不’！才有能力保护像小草这样对你好的人！”
“最后，” 灵魂雪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郑重，“关于那个李明轩…墙外的阳光，看看就好。欣赏他的美好，这没问题，说明你有正常的审美和情感。但别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更别因为他的一点点施舍就觉得自己卑微！保持距离，专注自身！你未来的路，要靠你自己走出来！男人…呵，等你真正强大到足以俯瞰他们的时候，再考虑也不迟！”
赵小七静静地听着，抽噎己经完全停止。泪水在脸上干涸，留下冰冷的痕迹。她慢慢松开了紧紧抱着膝盖的手，露出了那双被泪水洗过、此刻却不再迷茫无助的眼睛。深潭般的眼眸里，屈辱的火焰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沉淀和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伤痛却异常清晰的坚定。
她伸出手，摸索着捡起地上那个沾满灰尘的窝头。没有嫌弃，只是默默地拍掉上面的灰土。然后，她摸索着怀中那个破口袋，里面还藏着那两块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的麦芽糖。
她拿出一块糖，没有吃，只是紧紧地攥在手心里。那一点点残留的甜意，不再是虚幻的憧憬象征，而是变成了一个冰冷的提醒——提醒她墙外的世界与院内的残酷，提醒她今天所遭受的屈辱，也提醒她…灵魂雪那番如同惊雷般将她从崩溃边缘拉回来的话语。
“我…记住了。” 一个平静而坚定的意念，在精神之海中清晰地传递出来。不再是之前的慌乱、绝望或自我否定，而是带着一种经历过风暴洗礼后的沉静力量。
精神之海中，灵魂雪“看着”赵小七意识核心那重新稳定下来、甚至比之前更加凝练坚韧的光芒，一种奇异的、混杂着欣慰、后怕和某种责任感的情愫油然而生。
“嗯。” 灵魂雪轻轻地回应了一声，不再多言。她知道，有些伤口需要时间愈合，有些道理需要慢慢领悟。但至少，今夜，她们一起扛过了这场险些摧毁赵小七精神世界的风暴。
通铺房外，寒风依旧呜咽。但蜷缩在门后阴影里的那个瘦小身影，脊背却不再因哭泣而剧烈颤抖。她只是静静地坐着，手里紧紧攥着那块冰冷的窝头和发软的麦芽糖，像一株在狂风暴雨后，虽然枝叶狼藉，根系却更深地扎入大地、默默积蓄力量的野草。
而在她的精神之海深处，另一个来自异世的灵魂，也悄然收起了所有的戏谑与调侃。一种名为“羁绊”的东西，在今晚的眼泪、愤怒和相互扶持中，无声地扎下了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