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曦微露安好便命兰心取来半旧素色布裙,仅用一支银纹竹钗松挽青丝。
这般简素装扮原是藏着考量,她有意褪去王妃华服,以寻常妇人模样探看新得的三间铺面。
携着丫鬟踏过长街,青石板路映出她布裙的身影,步履间裙角轻扫过墙根青苔,乍看与市井家眷无异。唯有那双眸子在素净面容下灼灼发亮,将沿街铺面的人潮往来纳入眼底,正无声核计着这长街的寸寸商机。
首站是玲珑阁,刚掀开门帘,一位面容温婉的年轻女子便含笑迎上:"夫人可有想看的?我为您引荐。"
"不必,我自个儿先瞧瞧。"
"好嘞,您慢慢看,需要时唤我便是。" 女子福了福身退开,转身又去招呼其他客人。
店内胭脂水粉琳琅满目,半壁货架都摆着香精与护肤品,从市井妇人青睐的平价香粉,到贵女专享的螺子黛一应俱全。
虽是午后,店里依旧人来人往却秩序井然。支客们个个眼明嘴快,三言两语便能摸准客人喜好,离店的主顾大多手里拎着包好的纸匣,连门外青石板都落着若有似无的香粉味。
一圈看罢,安好心中暗忖,不过半盏茶功夫便有五六个主顾买单,这销货脚程倒是利索。
她随手挑了盒茉莉胭脂与一支朱红点唇,付了碎银便转身离店,袖中指尖己在悄悄掐算当日流水。
第二站至锦绣阁。店内客流疏朗,虽衣装样式中规中矩,料子却颇为讲究,绫罗绸缎琳琅满目。
安好入店良久未得招呼,忽见一件绸缎背心:"伙计,这背心如何卖?"
"夫人好眼光!"伙计连忙迎上,"这是刚到的新样,花色最是时兴,面料与针脚都是顶好的,只要一两银子。"
"价格太贵,能便宜些吗?"
"夫人您瞧瞧这料子,再看看这针脚..."伙计苦笑摇头,"实在是不能再少了。"
安好转身看其他衣物,伙计仍耐心介绍。她忽然问道:"店里没有其他伙计吗?"
"有的,掌柜的正在楼上招呼贵客。"
"我去楼上看看。"
"夫人,楼上的衣裳都价格不菲,您还是看看楼下的吧。"
"不妨事,我就看看。"
伙计见她己迈步上楼,便不再多言,由着她上去了。
楼上的衣裙精美异常,样式新颖别致,每件都叫人移不开眼。安好正看得入神,身后传来一道尖细的声音:"夫人,不好意思,这里是招待贵宾的地方。"
"不是贵宾就不能看吗?"
"呵呵,您看了也买不起,何必白费功夫。"说话的是位尖嘴猴腮的妇人,她抬着下巴,语气高傲。
“你是这里的掌柜?”安好目光如炬,首首盯着眼前的妇人。
“不错。”对方下巴高高扬起,眼底尽是轻蔑。
安好神色未动,一字一顿道:“好,我记住你了。”
掌柜被这寒意沁人的眼神刺得心头一颤,可瞥见她身上洗得发白的素布裙,又恢复了倨傲:“记住我有什么用?难不成还能让我给你打折?赶紧下去,别脏了贵客的眼!”
“我们很快会再见,到时候,希望你还能这么硬气。”
楼梯间传来的对话让楼下伙计也听到了,他小跑着迎上来,搓着手赔笑:“夫人您别往心里去,掌柜的最近烦心事多……”
安好抬手止住他的解释,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临出门时,伙计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总觉得那身素衣下藏着惊涛骇浪,与方才被掌柜嘲讽的寒酸模样判若两人。
“王妃,这掌柜也太势利眼了!” 兰心满脸愤懑。
安好轻抚裙摆上的褶皱,目光望着街面熙攘:“所以才要这般打扮。”
兰心与文心对视,霎时明白,素衣布裙不是为了低调,正是要用这副“寒酸”模样,试出底下人的真心。
三人沿长街继续走走逛逛行至琳琅阁。店内客流虽不及玲珑阁熙攘,却比锦绣阁多了几分生气。安好顺着展示柜缓步前移,见西侧陈列着平价银金饰品,纹样錾刻却极为精巧;中央展柜里玉翠莹润,形制设计颇具古韵;东侧则陈放着嵌宝金饰,鸽血红宝石与南海珍珠在烛火下流转异彩,让她不禁暗叹这时代匠人指尖的鬼斧神工。
二楼更显幽静,整排酸枝木架上陈列着整套头面,寥寥几位顾客皆是锦缎加身的贵眷。
自进店起,便有位伙计始终半步不离,从银饰的錾刻工艺到翡翠的水色种头,讲解得条理分明。
正细看一支累丝金凤钗时,身后忽然飘来声嗤笑:"琳琅阁如今也做这等生意了?竟把这般打扮的人往楼上引。"说话的华服女子捻着帕子,眼尾扫过安好的素布裙,嫌恶之意几乎要滴下来。
"蓉妹妹莫要失礼,"旁侧穿月白襦裙的女子轻拉她衣袖,"店家既开了门,自然是迎所有客人的。"
被唤作蓉蓉的女子撇了撇嘴,声线压得极低却裹着刺:"也只有若薇姐姐这样的心肠,能容得下这般低贱之人。"
安好倏然回身眼神冷冽:"小姐口中的'低贱之人',是在说我?"
"说的就是你!"蓉蓉扬起下颌,"穿身粗布就敢上二楼,也不瞧瞧自己配不配!"
"低贱?我倒想请教这位小姐,这'低贱'二字是按衣衫料子分,还是按你这张喷粪的嘴分?"
蓉蓉被她噎得倒吸气,"穿得像灶下婢还敢登二楼,不是低贱是什么?我看你连摸这些珠宝的资格都没有!"
"资格?我倒觉得,能把十两纹银的头饰戴出暴发户的人,才该被查查有没有资格进这店门。"
"你找死!我是吏部侍郎家的表小姐,你敢这样跟我说话?"
"侍郎表亲?我当多大来头,原来是靠着裙带关系啃余粮的。"
“你,你放肆!你是什么人既敢这么和我说话!”
“我不过是个觉得你这张嘴比茅厕还臭的路人罢了。"安好说完转身走向楼梯,忽又回头,目光像刀子刮过蓉蓉的珠翠,"对了,提醒你一句,下次出来装贵人,先把你那镶琉璃的假红宝石换了,省得让人以为你戴了堆碎玻璃片子招摇。"
"你给我站住!"蓉蓉气得跺脚,拽着若薇的袖子首晃,"若薇姐姐你看她,太放肆了!"
安好头也不回地走出琳琅阁,店内宾客早将楼上闹剧看在眼里,见这穿粗布的女子步履间自有威仪,虽无珠翠傍身,眉宇间的冷冽却让满室金器都失了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