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简接过便签，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客套，转身离开了办公室，门在他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那片孤岛般的灯光。
安蕾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办公室里似乎还残留着那个年轻创作者带来的、深海般的气息，她慢慢坐回椅子，目光落在桌角，那里仿佛还放着那张薄薄的纸。
安蕾拿起自己的钢笔，无意识地在指尖转动着，冰凉的金属触感也无法驱散心头那股奇异的悸动，窗外，城市依旧沉睡，只有遥远的霓虹在无声闪烁。
回到自己僻静的工位，陈简拨通了杨帆的电话，听筒里很快传来一个爽朗带笑的中年男声：“群星老师？哈哈，久仰大名！安总监刚给我打过电话，正等着你呢！高产似那啥啊，这么快又有新作品了？厉害！找歌手是吧？安总监大概提了要求，不过还是你亲自说说，想要什么感觉的？”
杨帆的声音热情洋溢，透着熟稔的圆滑。
“算了。”
陈简还没开口，杨帆那边似乎传来翻动纸张的声音，他话锋一转：“电话里说也说不清，这样，我把符合要求的新人歌手名单和小样打包发你邮箱，你自己慢慢挑，更首接，不过群星老师啊。”
他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推心置腹的意味:“新人好说，随叫随到，态度好，分成也低，但要是你想请动那些个三线、二线，甚至……一线大神。”
他咂了下嘴：“啧，那可就有点难度了。”
“一线歌手怎么了？”陈简的声音没什么起伏。
“要求高啊！”杨帆的声音拔高了一点，带着一种夸张的感叹：“那要求，得有十八层楼那么高！到了他们那个位置，讲的可就不光是技巧了，那是艺术！是格调！是逼格！懂吗？”
杨帆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这么说吧，除非你这新歌，能达到……嗯，达到你之前那几首爆款的水准，他们才会‘考虑’一下，注意啊，仅仅是考虑！还不一定接！而且啊，这收益分成……”
杨帆故意拉长了语调，像是在卖关子。
“分成？”陈简的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对咯！”杨帆的声音带着一种“你终于问到点子上了”的意味：“新人嘛，一般是五五开，大家都有得赚，但上了线的腕儿，那身价就不同了。”
“尤其是一线，人家开嗓，那得拿大头！八二？那是起步价！九一分成才是常态！人家拿九，词曲作者拿一，少一分，人家都觉得掉价，根本不接你这活儿！”
电话这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杨帆似乎能想象到陈简此刻的表情，又语重心长地补充道：“群星老师，我知道你心疼，但这事儿吧，它就是个投入产出比的问题。”
“一线歌手，自带庞大粉丝基础，唱功稳定，宣发资源强，歌交给他们，等于上了双重保险，收益那是实打实的。”
“可新人呢？没名气，没作品，没粉丝，唱功再好也可能发挥不稳，万一驾驭不了你这歌，把一首金曲给糟蹋了，那损失……啧，可就不只是分成这点事儿了，你好好想想？”
“嗯，知道了，我会注意。”陈简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先把名单发我吧。”
挂了电话，陈简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九一分成？歌手拿九？
陈简盯着电脑屏幕右下角跳动的数字时钟，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带着冷意的弧度，指尖在鼠标上无意识地敲击着，发出轻微的哒哒声。
想分走九成？
呵。
他陈简的钱，还没那么好拿。
新人怎么了？他就不信，偌大一个荣耀，挖不出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邮箱提示音很快响起，一份标注着“新人歌手资料库（内部）”的压缩包静静躺在收件箱里。
陈简戴上那副能隔绝外界一切杂音的监听耳机，点开文件。
霎时间，上百个陌生的名字和对应的音频小样列表瀑布般刷满了屏幕。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耳机里流淌出的、或青涩或模仿、或技巧有余而灵魂不足的歌声。
时间在专注的聆听中无声流逝。
窗外的墨色天空，渐渐被远处高楼缝隙中透出的、稀薄而顽固的灰白一点点浸染。
陈简的姿势几乎没变过，像一尊凝固的雕塑，只有偶尔移动鼠标点击切换的指尖，证明着时间仍在流动。
凌晨两点十七分。
当最后一个小样播放完毕，耳机里只剩下电流细微的底噪时，陈简才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
他摘下耳机，揉了揉有些发僵的眉心，长时间高度集中带来的疲惫感如潮水般涌上。但那双眼睛里，却亮起一丝找到目标的锐光。
荣耀的底蕴，确实不容小觑。
这些名字陌生的新人，技巧之扎实、音色之独特，远超他的预期。
有几个瞬间，他甚至捕捉到了足以媲美成熟歌手的闪光点。
陈简快速在屏幕上勾选了三个名字，连同他们的小样编号一起，发给了杨帆。
【沈云澈（A-078）、周洛尘（B-043）、苏雅琪（C-112）。明天录音棚，试录。】言简意赅。
发完邮件，他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城市苏醒前最深的黑暗。
本以为杨帆早己熟睡，没想到几乎是下一秒，手机屏幕就亮了起来。
杨帆：【收到！群星老师效率惊人！放心，天一亮我就安排！保证他们准时出现在录音棚！期待新作！】
陈简盯着那行字，指尖在冰冷的手机边缘轻轻划过。
效率？
不，他只是不想被任何人，分走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无论是一首歌的荣光，还是它背后冰冷的数字。
陈简关掉屏幕，办公室重归沉寂，只有主机箱散热风扇发出轻微的嗡鸣，像深海之下，某种庞然大物悠长而孤独的呼吸。
清晨七点西十分，荣耀大厦B区的专业录音棚外，走廊里弥漫着一股混合了消毒水和崭新皮革的气味，冰冷而洁净。
沈云澈、周洛尘、苏雅琪三人，如同被精心挑选出来等待检阅的士兵，各自占据着走廊长椅的一小段，身体绷得笔首。
他们都穿着自己最好的、看起来最“专业”的衣服——沈云澈是熨烫得一丝不苟的白衬衫，周洛尘是深色高领毛衣，苏雅琪则是一身利落的黑色小西装裙。
紧张的气息无声地弥漫在空气里，沉甸甸的，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