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兽皮帘落下,隔绝了面具使者带来的肃杀寒气,却也将帐篷彻底变成了一个插翅难飞的囚笼。外面,图鲁气急败坏的呼喝声和狄人战士沉重的脚步声清晰可闻,如同铁桶般将帐篷围得水泄不通。
楚潇潇靠着冰冷的石台滑坐在地,冷汗浸透了粗布麻衣,心脏仍在狂跳。她看着昏迷中气息奄奄的谢琅,又看向闭目调息、脸色凝重如水的萨满阿古拉。死寂的帐篷内,只有谢琅微弱的呼吸声和火塘柴火燃烧的噼啪声,每一秒都如同在绷紧的琴弦上行走。
图鲁那怨毒的眼神如同毒蛇的信子,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面具使者的暂时退让,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一旦谢琅稍有起色,或者阿古拉“审问”无果,等待他们的将是比死亡更可怕的结局——被当作“重要物品”的线索,活着送到萧战面前!
必须自救!必须抓住阿古拉这唯一的变数!
楚潇潇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恐惧,目光锐利地投向阿古拉:“萨满大人!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您为何认识谢国公?您刚才…似乎并不想看到我们落入萧战使者手中?”
阿古拉缓缓睁开眼,那双浑浊的眸子此刻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映照着跳跃的火光,也映照着楚潇潇那张布满血污却异常坚定的脸。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拄着骨杖,颤巍巍地走到火塘边,拿起一个陶罐,倒出些浑浊的液体,慢慢啜饮着。帐篷内弥漫开一股辛辣苦涩的酒味。
良久,他才放下陶罐,发出一声沉重悠长的叹息,仿佛要将积压了二十年的浊气都吐出来。
“二十年前…玉门关外…” 阿古拉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穿越时空的苍凉和刻骨的悲愤,“谢擎…大胤的战神…他,不是死在北狄人的刀下…他是死在自己人的背叛和…萧战的见死不救之下!”
“轰!”
虽然早有猜测,但亲耳从阿古拉口中听到这残酷的真相,楚潇潇依旧如遭雷击!她猛地看向石台上的谢琅,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原来他昏迷中喊的“父王…别去…有埋伏”…竟是血淋淋的预兆和无法挽回的遗恨!
“您…您如何得知?” 楚潇潇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无法控制的颤抖。
“因为…” 阿古拉浑浊的眼中泛起一丝苦涩和追忆,“当年,我就在那里!我是狄人‘白狼部’的萨满…也是…谢擎的…朋友。”
“朋友?” 楚潇潇难以置信。一个北狄部落的萨满,竟是大胤战神的“朋友”?
“难以置信,是吗?” 阿古拉自嘲地笑了笑,脸上的油彩在火光下显得格外沧桑,“但长生天的旨意,让两个不同血脉、不同立场的人,在某个时刻,看到了同样的东西——战争带来的只有仇恨和毁灭。谢擎…他不一样。他尊重对手,善待俘虏,甚至愿意用粮食和药品,换取边境的和平。我们…有过约定…一个关于停火、互市、让族人活下去的…脆弱的约定…”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悔恨:“可那场该死的‘秋狝’!大胤皇帝带着勋贵亲临北境,耀武扬威!萧战…那个野心勃勃的豺狼!他为了军功,为了取悦皇帝,也为了除掉谢擎这个阻碍他掌控北境军权的眼中钉!他…他故意泄露了谢擎的行军路线给当时最凶悍、最仇视大胤的‘黑狼部’!又掐断了谢擎的援军和后路!甚至…甚至派人在谢擎突围必经的峡谷…埋下了炸药!”
阿古拉的拳头紧紧攥起,骨节发出咯咯的响声,浑浊的眼中燃烧着熊熊的怒火:“等我收到消息,带着白狼部的战士想去救援时…己经晚了!整个‘断魂谷’…都被炸塌了!谢擎和他最精锐的亲卫营…尸骨无存!只留下…一面插在焦土上的、染血的‘谢’字帅旗!”
帐篷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阿古拉粗重的喘息和谢琅微弱的气息。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悲怆和仇恨。
楚潇潇只觉得浑身冰凉。原来这就是谢琅身负的血海深仇!难怪他对萧战如此忌惮!难怪他听到“北狄”、“萧战”的名字会反应异常!他的父亲,竟是死于如此卑劣的阴谋!
“那…谢琅他…” 楚潇潇的声音干涩。
“他当时…应该还在襁褓之中。” 阿古拉的目光转向昏迷的谢琅,眼神复杂难明,“谢擎出事前,似乎有所预感…他派人秘密将妻儿送回了京城…后来,就传出定国公夫人悲伤过度,不久病逝的消息…至于这孩子如何活下来,又成了定国公世子…其中曲折,恐怕只有大胤的皇帝才知晓了。” 他的话语中,对当朝楚氏皇族,显然并无好感。
楚潇潇沉默了。这惊天秘闻,如同一块巨石压在她的心头。她理解了阿古拉为何对谢琅另眼相看,为何不惜动用圣药,又为何对萧战使者充满忌惮。他救谢琅,是出于对谢擎的愧疚和承诺,也是对萧战刻骨的仇恨!
“萨满大人,” 楚潇潇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属于帝王的决断光芒,“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萧战勾结安王,欲置我于死地,篡夺大胤江山!他也是害死谢国公、让谢琅家破人亡的元凶!我们有着共同的死敌!助我脱困,助谢琅恢复!我以女帝之名起誓,必为谢国公昭雪沉冤,必让萧战血债血偿!还北境一个真正的太平!”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铿锵,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仪和复仇的烈焰!
阿古拉浑浊的眼中精光爆射,死死盯着楚潇潇。帐篷内,空气仿佛凝固。火塘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
就在这时——
“呃…咳咳…!”
石台上的谢琅,突然发出一阵比之前更剧烈的咳嗽!他猛地睁开眼!
那双眼睛,不再是高烧时的涣散迷茫,而是如同被冰水淬过一般,锐利、冰冷、充满了警觉和一丝…刚苏醒的茫然!他的目光瞬间扫过昏暗的帐篷、陌生的环境、火塘边的阿古拉,最后,死死锁定在靠近他的楚潇潇身上!
“陛…下?” 他的声音嘶哑干裂,带着难以置信的惊疑。显然,他认出了楚潇潇,却无法理解为何会和她一起出现在这充满狄人气息的帐篷里!
“谢琅!你醒了!” 楚潇潇惊喜交加,立刻扑到石台边,“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吗?我们…”
她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谢琅的目光,越过了她,落在了她身后的萨满阿古拉身上!当他的视线触及阿古拉脸上那神秘的油彩、身上的羽毛斗篷时,谢琅那双冰冷的眼眸中,瞬间爆发出滔天的杀意和刻骨的仇恨!如同被触发了灵魂最深处的噩梦!
“狄…狗!” 一声嘶哑却充满暴戾的低吼从谢琅喉咙里挤出!他不知从哪里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竟挣扎着想要坐起!右手闪电般摸向腰间——那里空空如也!乌剑早己失落!
“呃!” 牵动伤口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身体重重跌回石台,额头瞬间布满冷汗,但那双眼睛,依旧如同受伤的孤狼,死死地、充满仇恨地瞪着阿古拉!
“谢琅!冷静!” 楚潇潇急得一把按住他,“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位是阿古拉萨满!是他救了你!他…”
“救我?” 谢琅嘴角扯出一个冰冷而讥诮的弧度,眼神充满了不信任和暴戾,“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陛下…莫要被…狄狗蒙蔽!” 他显然将阿古拉当成了图鲁一伙,对楚潇潇的话根本听不进去。父亲惨死在北狄人手中的血仇,早己在他心中种下了无法化解的仇恨种子!
阿古拉看着谢琅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如同实质般的仇恨,身体微微一晃,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痛楚和无力。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血脉的仇恨,岂是三言两语能化解?
帐篷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刚刚燃起的合作希望,在谢琅苏醒的仇恨目光中,摇摇欲坠!
就在这剑拔弩张、信任危机爆发的时刻——
“报——!!!”
帐篷外突然传来图鲁手下狄人战士惊慌失措的喊声,用的是狄语,但语气中的恐惧清晰可辨!
紧接着,是图鲁气急败坏的怒骂和更嘈杂的呼喝声!
楚潇潇和阿古拉同时脸色一变!谢琅也强忍剧痛,警惕地望向帐篷门口。
“怎么回事?!” 阿古拉用狄语厉声喝问。
兽皮帘猛地被掀开,一个满脸惊恐的狄人战士冲了进来,甚至来不及行礼,就指着部落山口的方向,语无伦次地喊道:“萨满大人!图鲁队长!不好了!山口…山口那边!来了…来了好多黑甲骑兵!打…打着‘玄狼旗’!是…是萧战大人的主力!他们…他们把部落…围…围住了!”
萧战的主力?
楚潇潇和阿古拉的心同时沉入深渊!面具使者前脚刚走,后脚主力大军就兵临城下?这绝不是巧合!这分明是早有预谋的包围!使者之前的“退让”,恐怕只是麻痹他们,等待大军合围!
“有多少人?” 图鲁的咆哮声也从外面传来,带着难以置信的恐慌。
“数…数不清!漫山遍野都是!至少…至少一个千人队!” 战士的声音带着哭腔。
一个千人队的萧战主力铁骑!足以将整个灰鹰部落碾为齑粉!
帐篷内,死寂再次降临,却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绝望!外面,部落己经彻底乱了套,妇女儿童的哭喊声、男人的怒吼声、兵器的碰撞声乱成一团!
阿古拉拄着骨杖的手微微颤抖,浑浊的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图鲁的咆哮声越来越近,显然正在向帐篷这边冲来!前有大军围困,内有图鲁的獠牙和谢琅无法化解的仇恨…
就在这绝望的阴云笼罩一切时,楚潇潇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那个冲进来报信的狄人战士——他的腰间,斜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皮囊,皮囊的开口处,似乎露出了一角…莹润的白色?那质地…那光泽…
楚潇潇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狂跳!
那…那是她砸出去的前朝玉玺! 怎么会在一个普通狄人战士的皮囊里?
楚潇潇猛地抬头,目光如同利箭般射向那个惊慌失措的战士,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一丝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急切而微微变调:
“你皮囊里装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