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会归来,己是深夜。
卫令姜轻手轻脚地推开偏房的门,借着月光看了看沉睡中的姬漓。
他的脸色不再像最初那样青白可怖,反而透出几分活人的血色,指尖比之前的温度又热了一点。
替他掖了掖被角,这才回房间。
洗漱完毕,她一头栽进被褥里,把脸埋进枕头,无声尖叫恨不得原地消失。
疯了疯了!今天到底哪根筋搭错了,居然在茶楼差点问施钰是不是喜欢她?!
在床上翻滚两圈,脚趾在被窝里蜷缩,“我是疯了吗。”
她什么时候这么自恋了?!错觉!一定是错觉!
但是好尴尬,太尴尬了!
主院内,施钰刚解下外袍,施六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廊下。
“主子,老家主来信,说年关将至,让您早日回王都。”
施钰“嗯”了一声,指尖无意识地着茶盏。
施六继续补充道:“鄢国侯谋反的证据己收集八成,只差最后一份密函最迟腊月中旬便可收网。”
“嗯。”
施六等了片刻,见主子没下文,忍不住道:“卫姑娘今日……”
“多嘴。”
施六缩了缩脖子,却没闭嘴:“属下觉得卫姑娘挺好的——”
“滚出去。”
待施六溜走,施钰独自站在窗前,望着院中那株覆雪的梅树,任由冷风吹散胸口的躁意。
白日里,她坐在茶楼窗边,阳光透过雕花木格落在她发梢,映得她清丽脱俗。
评书正讲到书生夜会佳人,她忽然转头,眼里带笑:“这书生追姑娘的手段还不如公子呢。”
她又改了称呼,他鬼使神差接了话:“哦?”
然后
“又是教我炼尸,又是陪我逛庙会……你、你是喜欢——”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杏眼睁得圆圆的,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他几乎是本能地打断:“欣赏。”
欣赏她的医术天赋,她的临危不乱……
喜欢?
这个词太陌生,太逾矩,太……
烛火摇曳,映得案前竹简上的字迹忽明忽暗。
施钰搁下笔,抬手揉了揉眉心。
窗外月色清冷,衬得庭院里那株老梅愈发孤峭,就像她。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他自己都怔了一下。
卫令姜。
三个字在唇齿间无声碾过,像是含了一块化不开的冰,又像是衔了一枚咽不下去的糖。
施钰起身,从暗格中取出一卷密报。
这是今早暗卫送来的,关于鄢国侯私调边军的铁证。
可他的目光却总往第三行飘,那里记载着卫令姜昨日的行踪。
辰时去藏书馆,翻了一整日《周礼》,亥时……在廊下对着月亮发了半个时辰的呆……
他什么时候开始让人记录这些琐事了?
指尖无意识着纸面,首到“刺啦”一声轻响,才发现自己捏破了边缘。
第二天醒来,卫令姜就把昨晚的尴尬抛到了脑后。
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施钰!
神清气爽地洗漱完毕,刚用完早膳,施一就抱着一摞竹简走了进来。
“郎君命属下送来。”施一面无表情地将竹简堆在案几上,“请卫姑娘看完,再去找郎君。”
卫令姜随手翻了翻,竹简上密密麻麻刻着星象图谱和晦涩术语:
记载二十八宿与人间祸福关联的《浑天星占》,详述十二宫星轨与诸侯国运的《黄道分野》,推演帝王命数的禁书《太乙紫微经》,居然也在其中!
她挑了挑眉:“行吧,那炼尸的事呢?”
施一:“郎君说,随你。”
这是给她放假的节奏?
饭后,她照例去看了姬漓。
回到房间,她开始研读那些星象竹简。
确实比藏书馆的更晦涩难懂。
岁星入軫,兵戈起于东南。
荧惑守心,帝王有厄。
异星现,界门开……这条她熟!
不知不觉间竟看入了神……
书房内,施钰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她可有说什么?”
施一板着脸:“卫姑娘只说行吧。”
“还有呢?”
“问了一句炼尸的事。”
“……”
施钰放下笔,揉了揉眉心:“下去吧。”
七日后。
卫令姜花了一个礼拜,终于把那些晦涩的星象竹简背得滚瓜烂熟。
这日中午,她抱着竹简去书房找施钰复命,刚走到廊下,就听见里面传来低沉的谈话声。
“证据己齐。”
“鄢国侯府内外己布暗哨,只等少主令下。”
收网?暗哨?
卫令姜脚步一顿,心里咯噔一声。
这门口连个守卫都没有,这么机密的事就这么随便被她听见了?
该不会是试探吧?
她正犹豫着是退还是进,忽然感觉后颈一凉,仿佛被什么盯上了。
抬头一看。
施六蹲在墙头,冲她咧嘴一笑,转头对暗处的施三比了个手势,显然在打赌她接下来会怎么做。
卫令姜:“……”
果然有暗卫!
“进来。”
施钰的声音从书房内传出,显然早察觉她的存在。
卫令姜硬着头皮推门而入,只见一名陌生男子正躬身退下。
那人身着靛青深衣,眉目冷峻,腰间悬着一枚青铜罗盘,行走时袍角纹丝不动,显然是个高手。
这是她来施府这么久,第一次见到其他门客!
男子与她擦肩而过时,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她只是一缕空气。
好强的无视术!
施钰坐在案几后,指尖轻叩竹简:“过来。”
卫令姜干笑两声,抱着竹简走过去:“公子,您吩咐的书简我都背完了。”
施钰抬眸,眼底似有一丝意外,却又很快归于平静,指尖在竹简上轻叩。“哦。”
她故意瞥了眼刚离开的那位门客和案几上摊开的密函,主动道:“你们谈事情……就这样让我听到,没问题吗?”
潜台词:我可什么都没偷听,我很清白!
施钰唇角微勾:“那你有问题吗?”
卫令姜:“……”
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卫令姜立刻拍马屁:“我就是一个混饭吃的小门客,能有什么问题?公子您英明神武,算无遗策,说什么都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