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春城北城门楼,胡亥看着那些跪地请降的士卒,眼中尽是愤怒:“叛臣!皆叛臣也!”
“为什么不为朕死战?!”
“为什么望贼而降?!”
“临阵投降者,皆当腰斩!诛族!”
父皇的玉玺在朕手里,朕才是大秦的二世皇帝!
朕更是不吝重赏厚赐,甚至是以王爵、侯爵之位厚待将士!
为什么这些士卒依旧不愿为朕死战,反倒是在遥遥望见扶苏大纛后就跪地请降?
为什么!
千余士卒的背叛触动了胡亥本就已经敏感衰弱的神经,让胡亥心头怒火中烧。
但遥遥望见这一幕的扶苏却是嘴角微微上翘,当即吩咐:“传讯将军阮凭,令阮凭部高呼,降者不杀,反戈者依敌首论算军功!”
传令兵飞速奔入阮凭军中,而后又奔向阮充、羊安阵中。
紧接着,声声呐喊就从秦军阵中传向寿春城。
“降者不杀!反戈者依敌首论算军功!”
声浪之下,寿春城守军忍不住面面相觑。
他们都曾是秦军,他们中的不少人更还是曾被秦军打败的楚军,他们比任何人都更清楚秦军有多悍勇。
如今扶苏携秦军主力强攻寿春城,他们怎能相信他们可以守得住寿春城?
他们不愿为秦效忠,他们也想光复故楚。
但他们更想活命!
一句降者不杀,再加上城外那千余名被阮充收入阵中的降卒,已经让不少伪秦士卒心头天秤摇晃。
而那句反戈者依敌首论算军功,更是让他们对身边袍泽心生戒备。
他们自己或许不愿请降,但他们身边的袍泽真的也会死战不降吗?
“诸位袍泽何必如此看本将?信吾!吾本就是楚人,如何会愿向扶苏请降?”
“百将您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别扭呢?末将记得您与扶苏的母族沾亲带故吧!”
“诸位袍泽放心,本将绝对不会拿诸位袍泽的首级做军功,亦愿诸位袍泽莫要负吾啊!”
“放心放心,吾等必随百将死战,哈哈哈~”
寿春城头响起一片窃窃私语和尴尬的笑声。
每一名士卒都在诉说着自己的忠诚,但事实却是每一名士卒都离旁人远了一点。
扶苏的话语如同一座无形的监牢般笼罩了整座寿春城,让寿春城中的每一个人都化身成为被关进单间的囚徒,面临着囚徒困境。
但他们选择失败的结果可不是延长刑期,而是——死!
赵佗环顾身周,苦涩长叹:“军心,难用矣!”
原本赵佗只是为了保存实力、架空胡亥才不愿主动出城作战。
但无论是阮凭、吕旭二部兵马出城作战,结果却只有千余士卒选择回返寿春城的残酷事实,还是如今寿春城头的骚乱,都足以说明军心所向!
赵佗若是再派遣士卒出城作战,很可能非但无法打击秦军,反倒是会给秦军送去兵力。
自此,赵佗已不是不愿再派兵出城作战,而是不能再派兵出城作战。
大半战术因此而不能再用,留给赵佗的仅剩坚守一途!
看着越冲越近的阮充部,赵佗强打精神道:“军心不附又如何?”
“地利在我!天命在我!”
“家兵、亲兵入各部督战,凡敢言降、请降者,斩立决!”
赵佗不得不选择用强硬的手段掌控全军。
阮充却只是剑指寿春城,朗声呼喝:“冲车前进!云梯前进!架梢砲!”
“寿春城北城外门已经修葺完毕,然寿春城北城瓮门依旧残破。”
“只要能攻破寿春城北城外门,寿春城便将属我大秦!”
“先登夺城!”
阮充身后,近万士卒振奋欢呼:“冲杀!”
五十名先登勇士藏身于冲车之下,借助蒙在冲车上的牛皮遮挡箭矢,同时推动冲车内部的木质横杆,奋力将冲车推向北城门。
又有百名先登勇士分别推动五架云梯跑向寿春城城墙。
而在弩兵阵地之后,数百名前部士卒相隔数丈、就地搭建出五个正方形木质底座,并将多根木柱深深打进地里,利用麻绳将木柱和底座牢牢捆绑在一起,而后将一根后面坠着百根麻绳的梢杆架在了底座之上。
阮充再喝:“梢跑目标敌城门之上,自行撒放!”
一名百将闻言喝令:“装石!”
一名秦军当即抱来一块脑袋大的圆形石块放进梢杆前端的皮囊之中,而这枚石块的重量也压的梢杆前端坠地、后端扬起。
百将再喝:“握绳!”
百名精兵背对梢炮而立,每个人双手都抓着一根从梢杆尾部延伸出的麻绳,并将麻绳扛在肩膀上,严阵以待。
百将突然抬高声调,厉声大喝:“拉!”
百名精兵同声大喝:“嘿!”
提速!
“哈!”
再提速!
“喝!”
全速狂奔!
在百名精兵的全力拉拽之下,梢杆尾部迅速下压、头部随之上扬,连同装在皮囊之中的石块也随之上扬,最终在经过最高点时脱离皮囊。
与其他四枚石块一起沿着一条完美的抛物线砸向寿春城!
“陛下小心!”冯去疾猛的奋力横跳,抱住胡亥扑向一旁。
完全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胡亥刚要质问,就听到身侧传来一声闷响。
“嘭!”
紧接着胡亥就感觉小腿一阵刺痛。
胡亥心头大骇,赶忙循声看去,就见他刚刚站立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凹坑。
而在凹坑之中还嵌着一枚破碎的石块!
原本侍立在胡亥身边的多名郎官都倒在地上哀嚎,一名躺在地上的郎官眼眶中竟是流出了红白相间的液体!
而在不远处,更有一名弩兵的上半身化作一团肉糜涂在了城墙上!
“小心敌军炮石!速速藏身于女墙之下!”
“莫要妄想举盾遮掩,快躲开!”
“陛下?陛下可无恙?!”
冯去疾用力摇晃着胡亥,胡亥这才转头看向冯去疾,便见冯去疾身上甲胄有多处凹坑,左臂更是在渗着血。
胡亥赶忙起身,半跪在冯去疾身边焦声发问:“朕无恙,爱卿可无恙?”
冯去疾爬起身来,强笑道:“臣亦无大碍。”
“此地危险,还请陛下先下城避让。”
胡亥俯视自己淤青的小腿肚,赶忙点头:“爱卿所言甚是!”
胡亥曾幻想过战争的场面,但当炮石真正坠落在胡亥身边、险些夺取胡亥的生命,胡亥才终于惊觉。
战争,未免太过残酷!
跑石和箭矢不在意任何人的身份。
无论是小卒还是皇帝,只要他立足于战场之上,都随时可能会被夺走生命!
冯去疾护着胡亥迅速离开城墙战场避让。
但寻常将士们又能去哪里避让?
眼瞅着又是五块石头从秦军阵中飞向寿春城,寿春城墙上生出一片骚乱。
赵佗拔剑出鞘,怒声厉喝:“都莫要慌乱!”
“敌军不过只有五架梢炮,许久才能抛射出五枚炮石,怎么就能砸中汝等?!”
“但敌军云梯已至城下,若是再不阻敌,我城将破!”
“都给本将列阵,射杀敌军先登!”
赵佗讲的道理将士们都懂。
但谁看见一块脑袋大的石头混杂在密密麻麻的箭雨之中向自己的方向飞来时能不慌、能不乱、能不避?
都尉瓯鸣大喝:“乱者,杀!”
赵佗和瓯鸣的家兵亲信们举起了屠刀,终于用鲜血和死亡逼迫着伪秦将士们站在原地,用手中弩向城墙下射出箭雨。
但阮充麾下的冲车却已经趁着守军骚乱之机抵近了北城门下。
五十名先登勇士纷纷抱住以麻绳悬挂在冲车中心的粗重圆木,将其拉拽至最后方。
“放!”
一声令下,五十名先登勇士又同时反推圆木,让圆木顶端镶铁皮的尖头重重撞向城门。
“嘭!”
城门处爆发出一声闷响,剧烈的震颤顺着城墙直达赵佗脚底板。
赵佗赶忙喝令:“落擂木!抛砸敌军冲车!”
“令民夫担土,给寡人用土石堵死北城门!”
这边命令刚下,不远处的云梯也已抵达城墙防备薄弱处。
几名先登勇士已经迫不及待的攀在云梯上,待到钩爪深深刺入寿春城的女墙之中,几名先登勇士便以盾护身,嘶声狂呼:“先登!!!”
赵佗见之惊呼:“瓯鸣!”
瓯鸣当即率亲兵跑向秦军云梯处,同时大喝:“擂木阻敌!”
两名守军赶忙抱起一根擂木放在云梯上,云梯之上立刻爆发出一阵大喊:
“避让!快跳!”
“避不开了,继续冲!”
“乙伍准备,擂木落下之后立刻夺城!”
沉重的擂木顺着云梯的坡度一路滚下,为首几名先登勇士避无可避,被擂木挤落云梯,坠亡于地。
更有先登勇士被擂木撵着一路下滚,砸在其他袍泽的身上,最后被坠落的擂木压成肉糜。
但也有两名先登勇士转身反挂在云梯背面,避开了擂木的冲势后立刻继续向上冲锋。
“吾乃先登!!!”
一名先登勇士持盾跃入寿春城中,口中振奋高呼,脑海中已经在幻想得先登之功后的美好未来。
但瓯鸣手中长枪却已自侧面刺出,横贯这名先登勇士的整个腹部!
奋力一甩便将这名先登勇士甩下城墙,瓯鸣嘶声怒吼:“枪兵上前,严守城墙!”
阮充见状当即喝令:“前部弩兵西进百丈,漫射城墙!”
“再发一架云梯,行向北城门东百五十丈。”
“发步卒五百,沿云梯继续强攻!”
而在西侧,羊安也已从另一处防备薄弱处发起了进攻!
转瞬之间,寿春城城墙上下便化作一片绞肉机,吞噬着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五里外,扶苏站在一架战车上眺望着寿春城战况。
陪侍在扶苏身侧的苏角看的连连点头:“对!就该这么打!”
“已经用西侧强攻吸引了敌军注意力,该转攻东……对喽!”
“哈哈哈~陛下得一良将,末将当为陛下贺!”
苏角想出的对策无须多久就会出现在战场上,即便并非完全相同却也相差不远。
苏角越看越是兴奋,颇有些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的感觉,忍不住面向扶苏拱手高呼,为阮凭说句好话。
扶苏嘴角蠕动片刻后,终于看着苏角道:“阮将军的战术与爱卿所思一般无二。”
“朕以为,朕所得实悍将也!”
苏角:?
陛下,末将觉得您在讽刺末将,只可惜末将没证据!
扶苏目光重新落向寿春城,沉声道:“寿春城确实尚未修葺完毕,阮将军又知寿春城城防,此乃料敌于先之优。”
“然,敌军之大弊并非是尚未修葺的城墙,而是敌军已经开始动乱的军心!”
“值此战局,势大于战!”
“传令!”
“中军大纛前压!”
“中军四面包围寿春城,不给敌军任何逃窜之机。”
“裨将军苏角亲率三千重甲精锐,携攻城军械转进南城门。”
“一通决胜鼓后,作势强攻!”
经过短暂的观察后,扶苏已经对阮凭的军事素养有了大概的了解,便不愿再白白浪费将士们的性命。
十万中军哪怕一动不动,只是简单的将寿春城包围起来,也能给予寿春城守军极大的心理压力,大大减少阮凭部的损失。
苏角、杨熊赶忙拱手:“唯!”
一声令下,那尊在阳光下亮的刺眼的重甲开始向寿春城方向移动,中军大纛也随之南下逼近寿春城。
十万大军更是从四个方向对寿春城发动包围。
看到这一幕,赵佗心头一紧,阮凭更是心头一紧。
“怎么回事?”阮凭愕然低呼:“陛下怎么动了?!”
难道说,本将让陛下失望了?!
一时间,阮凭难免心慌焦躁。
急于证明自己的阮凭下意识选择了他最擅长的战术,高声喝令:“亲兵集结!”
一夹马腹,阮凭亲率一千骑士跨越壕桥,亲自冲向寿春城。
阮充循声回头,愕然发问:“将军此来……”
没等阮充话落,阮凭已如一阵风般越过阮充,只留下一声喝令:“集结汝部弩兵,漫射城墙,掩护本将!”
阮充释然,旋即振奋大喝:“我军弩兵听令!全部上前!”
“莫要吝惜箭矢,目标城上敌军。”
“轮射!不休!”
天上箭矢如暴雨般洒向寿春城。
地上阮凭毫不吝惜马力的全速冲锋。
直至战马抵近云梯,阮凭方才略略减缓马速。
没有下马,阮凭伸出自己长达五尺六寸(1.29米)的腿直接踩上云梯,左手持兽面铜盾,右手攀梯而上,嘶声咆哮:“随本将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