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大茂的彻底垮台,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轧钢厂乃至整个大院都激起了层层涟漪。
最首接的感受者,莫过于那些平日里习惯了看人下菜碟的街坊邻居。
风向,似乎在一夜之间就变了。
以往,大院里的焦点人物无疑是许大茂,仗着放映员的身份,走到哪里都自带几分光环,引来一片艳羡。
如今,那光环碎了,连带着他的人也成了众人避之不及的瘟神。
而杨富贵,则悄无声息地,成了新的中心。
虽然他依旧是那个沉默寡言的青年,但厂里领导的看重,明眼人都瞧得出来。
尤其是这次扳倒许大茂,杨富贵在其中扮演的角色,虽然无人明说,但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这不,一大爷易中海最近往杨富贵家跑得勤快了不少。
“富贵啊,院里就你这儿最敞亮。”
易中海背着手,踱进杨富贵的小屋,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最终落在杨富贵身上,脸上堆着和煦的笑容。
屋里确实比以前利索多了,添了些简单的家具,墙也粉刷过,虽然依旧简陋,却透着一股利落劲儿。
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石灰味,混杂着杨富贵身上皂角的清香。
“一大爷,您坐。”
杨富贵放下手中的书,起身给易中海倒了杯白开水。
搪瓷缸子磕在桌面,发出轻微的声响。
“哎,好。”
易中海也不客气,在唯一的板凳上坐下,捧着水杯,感受着那点微不足道的温度。
“最近厂里还好吧?王厂长没少夸你。”
易中海的语气,像是拉家常,却带着几分试探。
“都是领导抬爱,我就是做了分内事。”
杨富贵的声音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他知道易中海的来意。
自从许大茂倒台,易中海对他的态度,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以前是面子上的客气,带着几分长辈的审视与疏离。
现在,那份热度,几乎要溢出来。
“富贵啊,你是个有出息的。”
易中海呷了口水,眼神变得有些悠远。
“不像有些人,心思不正,早晚要栽跟头。”
这话,自然指的是许大茂。
杨富贵没接茬,只是静静地听着。
易中海等了等,没等到杨富贵的回应,也不尴尬,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呢,在院里住了大半辈子了,院里这些年轻人,哪个不是我看着长大的?”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沧桑。
“要说起来,我这一大爷,也不是白当的。”
易中海将水杯放下,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看着杨富贵。
“院里头,我是唯一一个八级钳工,这手艺,整个厂里都数得上。”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带着几分自傲。
“你要是在技术上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我,我保管倾囊相授。”
这话听着像是长辈对晚辈的提携,但杨富贵却从中听出了一丝别样的意味。
果然,易中海话锋一转。
“人啊,年纪大了,就容易多想。”
他叹了口气,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多了几分落寞。
“我这一辈子,无儿无女的,说起来也是个可怜人。”
来了。
杨富贵心中了然。
这熟悉的开场白,前世他听过不止一次。
易中海每次想从别人那里捞好处,或者想道德绑架谁的时候,总会拿出这套说辞。
“一大爷,您这话说的,院里谁不尊敬您?”
杨富贵不动声色,语气依旧恭敬。
“哎,尊敬归尊敬。”
易中海摆了摆手,似乎有些意兴阑珊。
“人老了,图个啥?不就图个身边有人照顾,老了能有口热饭吃,生病了能有人端杯水嘛。”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杨富贵,带着一种露骨的期盼。
“富贵啊,我看你这孩子,踏实,稳重,将来肯定有大出息。”
“以后啊,你要是真发达了,可别忘了我这个一大爷。”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
“要是你不嫌弃,以后就把我当亲大爷一样看待,我呢,也就把你当亲儿子一样。”
“将来我老了,走不动了,你也能给我口饭吃,给我养老送终,你看怎么样?”
这话一出口,小屋内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几分。
易中海的眼神,紧紧锁在杨富贵的脸上,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他这是图穷匕见了。
想让杨富贵给他当“孝子贤孙”,给他养老。
算盘打得倒是精明。
杨富贵现在是厂里的红人,前途一片光明。
若是能攀上这棵大树,他晚年的生活,自然就有了保障。
而且,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还搬出了自己“无儿无女”的“可怜”境地,典型的道德绑架。
若是脸皮薄点,或者心思单纯点的人,说不定就被他这番话给绕进去了。
可惜,他面对的是杨富贵。
一个拥有两世记忆,深谙人情世故的杨富贵。
杨富贵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
他沉吟了片刻,似乎在认真思考易中海的话。
易中海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他有几分把握,杨富贵会答应。
毕竟,自己是院里的一大爷,德高望重,又是八级钳工,主动提出这样的“好事”,杨富贵没有理由拒绝。
“一大爷,”杨富贵终于开口,声音不疾不徐,“您是咱们院里的长辈,也是厂里的老师傅,我尊敬您还来不及呢。”
易中海脸上的笑容又浓了几分。
有门!
“您刚才说,技术上的事情,可以尽管请教您,我先在这里谢谢您了。”
杨富贵微微欠身。
“以后在工作上,肯定有很多地方需要向您学习,还请您不吝赐教。”
易中海脸上的笑容一僵。
怎么光说工作上的事?
“至于生活上……”
杨富贵话音一顿,易中海的心又提了起来。
“您放心,尊老爱幼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
杨富贵语气诚恳。
“您是院里的长辈,我们这些做晚辈的,力所能及地帮助您,关心您,那都是应该的。”
“不光是我,院里但凡有点良心的,都会这么做。”
“咱们院里,就是一个大家庭,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嘛。”
杨富贵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表达了对易中海的尊敬,也表明了会在工作上向他请教。
至于养老,他巧妙地将“个人责任”转化为了“集体美德”。
言下之意,尊敬您,帮您,是应该的,但这是大家的事,不是我一个人的事。
养老送终?您老想多了。
易中海是什么人?
人老成精。
他哪里听不出杨富贵话里的太极推手。
这小子,滑不溜手!
他原本以为,凭自己的身份和这番说辞,拿捏一个杨富贵还不是手到擒来。
没想到,杨富贵年纪轻轻,心思却如此缜密。
既没有当面驳了他的面子,也没有给出任何实质性的承诺。
易中海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与……不悦。
这小子,看着老实,骨子里却是个硬茬子。
“呵呵,富贵啊,你说得对,说得对。”
易中海干笑两声,端起己经有些凉了的白开水,猛灌了一口,似乎想借此掩饰自己的尴尬。
“院里嘛,是应该互相帮助。”
他站起身。
“行了,我就是过来看看你,跟你说说话。”
“你忙你的,我先回去了。”
“一大爷慢走。”
杨富贵起身相送,态度依旧恭敬。
易中海摆了摆手,背着手,慢悠悠地走出了杨富贵的屋子。
只是那背影,比起进来时,似乎多了几分沉重。
杨富贵看着易中海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
易中海这条老狐狸,想算计他,还嫩了点。
不过,杨富贵也明白,这事儿恐怕还没完。
易中海的算盘落空,心里肯定不痛快。
以他的性格,怕是不会轻易放弃。
接下来,他又会耍什么花招呢?
杨富贵并不担心。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有的是时间和精力,跟这些牛鬼蛇神慢慢周旋。
只是,这院里的水,因为他的出现,是越来越浑了。
而他,似乎也乐在其中。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杨富贵的脸上,映出一片明明暗暗的光影。
更大的风浪,或许还在后头。
但杨富贵的心,却前所未有的平静。
甚至,隐隐还有一丝期待。
他期待着,将那些潜藏在暗处的算计,一一化解。
将那些试图掌控他命运的人,一一踩在脚下。
这个时代,这个大院,因为他的到来,注定不会再平静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