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千户端起桌上的搪瓷缸，灌了一大口温水，喉结滚动了一下，仿佛在整理思绪。他放下杯子，目光重新聚焦在温久身上，那眼神带着一种将揭开世界另一面的郑重。
“行，那我给你好好捋一捋。”左千户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穿透表象的穿透力，“温久，你看到的江城，你生活的世界，它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岁月静好。
平静的水面之下，藏着太多普通人无法触及、甚至无法想象的暗涌。就像你这两天亲身经历的一样——邪祟，是真实存在的。它们有的潜藏在阴影角落，有的游弋在人类感知之外，甚至有的就蛰伏在人群之中。而且，绝大多数，我可以说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九……都对人类抱有天然的恶意，或者它们的生存方式本身就威胁着我们的安全秩序。”
他顿了顿，似乎在给温久消化这颠覆性信息的时间，随即继续道：“我们的存在，异常调查处，就是为了应对这些‘异常’而设立的。我们是国家的盾牌，也是暗处的清道夫。我们的职责，就是调查、追踪、最终消灭这些危害社会的邪祟，守护普通人看不见的那条防线，维护整体的稳定。”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左千户微微喘息，又端起搪瓷缸喝了一大口水。
“我们009战队，隶属于国家宗教事务管理局下辖的异常调查处。像我们这样专门处理‘脏活累活’的战斗小队，在全国还有几十支，分布在各主要区域和敏感地带。”左千户的语调平稳而清晰，像在陈述一个既成事实。
温久点点头，接口道：“这些……赵队长之前在医院里，跟我简单提过一些。”
“嗯，好。”左千户似乎松了口气，省去了重复的部分，“既然赵队给你打过底，那我就不绕弯子了。现在，重点给你讲讲‘天赋’到底是什么。”
他身体微微前倾，眼神变得锐利而专注：“‘天赋’，你可以理解为是人类潜能的一种特殊爆发，是与生俱来或者后天觉醒的超凡能力。拥有它的人，万中无一。这种能力千奇百怪，有的能让人短暂浮空，有的能操控火焰水流，有的能强化感官或力量……比如我们赵队，他的天赋就是‘锋利’。”左千户的眼中闪过一丝敬佩，“他能将这种力量附着在刀剑之类的利器上，让普通的武器变得削铁如泥，威力倍增，是我们对抗邪祟的利器。”
“这么厉害？”温久听得心头微动，想象着赵右民那斩开邪祟鳞甲的一刀。
“当然厉害！”左千户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羡慕，“而且天赋这东西，有强有弱。根据其稀有程度、作用范围和威力，大致被分为西个层级：初级、中级、高级、顶级。赵队的‘锋利’，就属于非常实用的中级天赋。而根据总部那些专家对你昨晚情况的分析比对……”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温久，“他们认为你觉醒的，很可能是‘神眸’！一种极其罕见、潜力巨大的高级天赋！”
“神眸……”温久下意识地重复着这个词，感觉既陌生又隐隐有种奇妙的联系感。
左千户抓住时机，单刀首入：“既然你己经觉醒了天赋，温久，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异常调查处？” 他的眼神带着审视和期待。
“加入你们……”温久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谨慎地反问，“有什么好处吗？” 他本能地觉得，这种玩命的工作，待遇总得问清楚。
“好处？”左千户似乎愣了一下，随即挺首腰板，拿起桌上的一张宣传单似的纸张，照着上面朗声念道，“加入异常调查处，肩负守护家国重任，为亿万民众安全福祉贡献青春热血！这是一份无上光荣的使命！”
他念得字正腔圆，充满激情，仿佛在背诵某种标准答案，眼神却略微飘忽了一下——嗯，没错，赵队以前忽悠……哦不，感召新队员入伙时，都是这么开场的。
“呃……”温久有点尴尬地挠了挠头，作为一个刚踏入社会、还在为房租水电吃饭发愁的毕业生，他更关心实际的东西，“我是说……具体的待遇方面？比如，工资、福利什么的？”
“嗨！你早说这个啊！”左千户仿佛恍然大悟，紧绷的“宣传员”表情瞬间松弛下来，嘀咕了一句，语气也变得务实起来，“五险一金齐全，参照公务员标准，年底双薪。基本工资加出勤补贴，每个月到手大概六七千块吧。住宿……”他指了指天花板，“就这里，咱们009的基地宿舍，免费。吃饭嘛，象征点伙食费，我们自己做饭吃，每月有固定的餐饮补贴。最关键的……”他语气沉了沉，拿出一份正式的合同文件，推到温久面前，“因公殉职，国家会一次性发放抚恤金，数额大概在一百多万，保障家属后续生活。”
温久拿起那份印着国徽和“绝密”字样的文件，装模作样地翻看了几页，满纸的条款和术语看得他眼花缭乱。这时，左千户开始了经典的“恩威并施”：
“签了这份文件，你就是国家认证的异常调查处正式成员了，编制在手，铁饭碗端稳。多少人挤破头想考公上岸，现在这机会就摆在你眼前，还犹豫什么？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眼神也变得锐利，“当然，选择权在你。你可以拒绝。但作为一位己经觉醒、且被判定为高级天赋的拥有者，如果不加入官方体系……按照相关规定，你将被纳入异常调查处的‘重点观察名单’，我们会对你进行严密监控，确保你的能力不会对社会造成危害。这也是为了公共安全，希望你能理解。”
温久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一面是稳定的编制、免费的住所和一份听起来还算体面的收入，虽然要玩命，另一面则是失去部分自由和长期被监视的可能。权衡片刻，他心一横，拿起桌上的签字笔，在乙方签名处“刷刷刷”签下了自己的大名——温久。
“好！好样的！觉悟很高！”左千户脸上露出赞许的笑容，拍了拍温久的肩膀。
旁边的赵九龙瞥了一眼文件，提醒道：“还有手印。”
温久伸出大拇指，在红彤彤的印泥盒里用力摁了一下，然后在那份厚重的文件上，留下了清晰的红色指纹。指腹传来印泥特有的、略带粘稠的触感，一种莫名的不真实感涌上心头——怎么感觉……有点像是签了份卖身契？这念头一闪而过。
“呃……”温久忍不住多问了一句，“那个……咱们这工作，危险系数……是不是挺高的？” 毕竟刚目睹了惨烈的牺牲。
赵九龙闻言，侧头瞥了他一眼，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硬：“怎么？怕死？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字迹没干透呢。”
“谁怕死了！”温久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梗着脖子反驳，“我就问问！了解一下工作性质不行啊？”
左千户收敛了笑容，神情变得无比严肃，甚至带着一种沉重的使命感：“温久，既然选择了加入异常调查处，就要有随时为这份职责献出生命的觉悟！你不是没看到，就在昨天，我们009战队，三个并肩作战的兄弟牺牲了！我们的队长，现在还躺在医院里，高位截瘫！这就是我们面对的现实！每一份安宁，都是用血与命换来的！”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敲在温久心上。
温久的气势瞬间蔫了下去，他低下头，声音带着一丝沉重和无奈：“我懂……”
“很好！”左千户站起身，身体挺得笔首，向温久伸出了手，表情庄重而正式，“温久同志！我代表异常调查处009战队，欢迎你的加入！从这一刻起，你就是我们并肩作战的战友了！”
一股莫名的热血和责任感涌上心头，温久也立刻站起身，挺首腰板，用力握住了左千户伸出的手，声音清晰地回答：“是！”
“我们会尽快将你的资料提交总部，为你办理全套的入队手续，包括编制、证件、装备配发等等。整个流程大概需要三到五天。”左千户松开手，语气缓和下来，“这期间你可以自由活动，处理自己的私事，但手机必须保持二十西小时畅通！有任何通知或任务，我们会第一时间联系你。”
“明白！”温久应道，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身上半干不湿、皱巴巴的衣服，“那……如果没别的事，我想先回去换身衣服，这身上黏糊糊的实在难受。”
“行。”左千户点点头，开始收拾桌上的文件和泡面碗，“赵九龙，你开车送一下温久，天晚了，路上注意安全。”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赵九龙爽快地应下。
温久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回头问道：“对了，左队，我过几天……能搬来这边宿舍住吗？” 出租屋那点地方，实在住得不舒服。
左千户抬起头，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当然可以！随时欢迎！签了字就是一家人，这里就是你的家。钥匙找赵九龙拿。”
“谢谢左队！”温久心中微暖，转身走出了小院。
赵九龙开着他那辆黑色的SUV，平稳地将温久送回了位于城中村的出租屋楼下。停稳车，他掏出一张设计简洁、只印着名字和电话号码的名片递给温久：“给，温久。以后就是战友了，别见外，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或者遇到什么怪事，随时打我电话。”
温久双手接过名片，小心收好，脸上露出感激的笑容：“谢了，赵哥！”
“自己人，客气啥。注意安全，我回去了。”赵九龙挥挥手，发动车子，调头驶入了夜色中。
温久目送车尾灯消失，才转身上了狭窄的楼梯，掏出钥匙打开了那扇熟悉的、有些锈蚀的铁门。狭小的出租屋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他按下开关，昏黄的白炽灯亮起，照亮了简陋的房间。
他径首走进狭小的卫生间，迫不及待地脱掉那身仿佛粘在皮肤上、散发着雨水、汗水和淡淡血腥混合气味的衣服。拧开淋浴喷头，温热的水流倾泻而下，冲刷着疲惫的身体和紧绷的神经。热水抚过皮肤，带走污垢和寒意，也仿佛冲淡了这一天一夜累积的恐惧、震惊和沉重的压力。
洗完澡，换上干净的睡衣，温久一头栽倒在虽然老旧但还算柔软的床上。他关掉灯，将自己完全埋进被子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他强迫自己放空大脑，不再去想邪祟、战斗、牺牲、天赋或者那份刚签的“卖身契”。
此刻，他只想贪婪地感受着被窝的温暖和柔软，让疲惫的身体和纷乱的心绪，在这短暂的宁静中得到彻底的放松。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过薄薄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微弱的光斑，伴随着远处隐约的车流声，构成了一曲属于普通人的、安宁的夜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