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西合,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压下,酝酿着一场迟来的秋雨。
深红色的法拉利如一道流光,划破渐浓的夜色,驶向晏家别墅的方向。
车窗外的霓虹被雨丝晕染成模糊的光斑,车内却异常安静,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和雨刮器规律的刮擦声。
云沐阳侧头望着窗外飞逝的雨幕,眼神空茫,仿佛灵魂己抽离身体,飘向了某个遥远而沉重的时空。
自从雨点开始敲打车窗,他便陷入了这种令人心慌的沉默,整个人像被无形的阴霾笼罩,连呼吸都带着压抑的滞涩感。
晏九璃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尖泛白。
她敏锐地察觉到了身边人的异常,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声的哀恸,比任何言语的控诉都更让她揪心。
她飞快地在脑海中回溯着今天的点滴,试图找出让他情绪骤变的缘由。
突然,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日期!
趁着红灯亮起的短暂间隙,晏九璃迅速拿出手机点亮屏幕。
当那个熟悉的日期映入眼帘时,她的心猛地一沉。果然……是快到那个日子了。
每年的这段时间,云沐阳都会像一株失去阳光的植物,迅速枯萎下去,陷入难以自拔的抑郁深渊。
红灯转绿,她却毫不犹豫地打了转向灯,将车缓缓靠向路边停下。
引擎声熄灭,车内瞬间只剩下愈发清晰的雨声,噼里啪啦地敲打着车顶,像是无数细碎的悲鸣。
“姐姐?”云沐阳被这突然的停车拉回了些许神智,疑惑地转过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然而,迎接他的不是解释。
晏九璃己经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紧接着探身过来,动作利落地也解开了他的。
不等云沐阳反应,她便以不容抗拒的力道,将他整个人紧紧拥入怀中。
那是一个带着强烈保护欲和心疼的拥抱,双臂收拢得极紧,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力量和温度都传递给他,将他从那片冰冷的雨幕和更冰冷的心境中拉出来。
“姐…姐姐?”云沐阳的身体瞬间僵硬,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更多的疑惑涌上心头。
晏九璃的下巴轻轻抵在他的发顶,脸颊贴着他微凉的额角,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和心疼:“阳阳……”她顿了顿,清晰地感觉到怀里的身体在听到这个称呼时细微地一颤,“你是不是……想起爸爸了?”
这句话像一把精准的钥匙,“咔哒”一声,瞬间捅开了云沐阳苦苦维持的心防闸门。
云沐阳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彻底软倒在晏九璃的怀抱里。
他再也无法强撑,将脸深深埋进晏九璃温热的颈窝,闷闷地、带着浓重鼻音应了一声:“……嗯。” 那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却重如千钧,砸在晏九璃心上。
“没关系的,阳阳,”晏九璃收紧了手臂,将他抱得更牢,一只手像哄着婴儿般,一下一下,轻柔而坚定地拍抚着他单薄的后背,“姐姐在这里,姐姐会一首陪着你的。”
她的声音温柔得像最暖的泉水,试图浸润他干涸龟裂的心田,“姐姐永远都不会离开阳阳,永远都不会。”
这句“永远都不会离开”,像一根引线,彻底引爆了云沐阳积压了多年的、沉重的自责与痛苦。
“呜……”一声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呜咽从晏九璃的颈窝处逸出。
紧接着,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的泪水瞬间浸透了她肩头的衣料。
云沐阳的身体在她怀里剧烈地颤抖起来,像一个在寒风中濒临破碎的冰雕。
“姐…姐姐…”他抽噎着,声音断断续续,被巨大的悲伤和负罪感撕裂得不成样子,“你…你说…爸爸是不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他才…”
云沐阳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望向晏九璃,那双总是清澈明亮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深不见底的痛苦和自我厌弃,像被绝望浸透的深渊。
“如果…如果没有我…爸爸是不是就还活着…是不是就不会死…都怪我…都怪我…”
云沐阳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心裂肺的控诉,只是这控诉的对象是他自己。
“要不是我…爸爸他就不会没日没夜地干活赚钱…不会为了供我读书…供我上学…不会在那个夜晚继续去工地上班…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云沐阳仿佛陷入了某个可怕的回忆漩涡,语无伦次地哭喊着。
“如果我那天赖着他不让他走…死死抱着他…爸爸是不是就不会离开我了?是不是就不会出意外了?都怪我!都怪我!呜呜呜呜呜呜呜…是我害死了爸爸!是我!”
最后一句,他用尽了全身力气嘶喊出来,带着摧毁一切的绝望和自毁倾向,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扎进晏九璃的心脏。
晏九璃感觉自己的心被瞬间攥紧、揉碎,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她用力地、更用力地将这个浑身颤抖、濒临崩溃的男孩按回自己怀里,双臂如同最坚固的藤蔓,紧紧缠绕住他,试图用自己的身体为他隔开那些噬骨的痛苦。
“阳阳!看着我!”她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却又饱含着无法言喻的痛惜,她捧起他泪痕狼藉的脸,强迫他看向自己蓄满泪水的眼睛,“不怪你!听姐姐说,这不是你的错!从来都不是你的错!”
晏九璃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力量。
“阳阳的父亲,他从来没有怪过你!从来没有!他只是一个最普通、却又最伟大的父亲!他只是想用尽全力,给他的阳阳更好的生活,让他能读书,能上学,能有一个光明的未来!他做这一切,是因为他爱你!比任何人都爱你!”
晏九璃的声音哽咽了,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滴在云沐阳冰冷的手背上:“我相信,阳阳的父亲,他的在天之灵,从来都没有怪过阳阳,一丝一毫都没有!他只会心疼阳阳,心疼阳阳这么多年背负着这么沉重的枷锁!他只会希望他的阳阳能平安、快乐地活着!”
她紧紧握住云沐阳冰凉的手,用自己掌心的温度去暖他,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空洞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所以,阳阳,我们要好好的,要过得比任何人都好!
要开开心心、健健康康地活着!要让你爸爸在天上看着,他的阳阳长大了,有人疼,有人爱,过得很幸福!只有这样,叔叔他才能真正放心,才能真正安息,你明白吗,阳阳?”
她的声音渐渐低柔下来,再次将他颤抖的身体拥入怀中,下巴抵着他的发顶,像守护着世间最珍贵的宝藏。
那只拍抚他后背的手,始终没有停下,带着无尽的温柔和力量,仿佛要将那些积年的悲伤和自责,一点点抚平。
“姐姐在…姐姐会一首陪着阳阳…陪着阳阳一起…好好的…”
车窗外,雨势渐大,雨点密集地敲打着车身,发出沉闷而连绵的声响,像一场盛大的悲鸣。
而狭小的车厢内,却成了隔绝风雨的孤岛。
两个互相依偎、互相汲取温暖的身影紧紧相拥,在滂沱的雨声和压抑的哭泣声中,等待着那沉重的、名为“心结”的巨石,在无尽的爱与抚慰下,一点点松动、化解。
时间仿佛凝固,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和呼吸,在冰冷的雨夜中,艰难地传递着生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