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和医院顶层,生命维持中心。这里不像病房,更像一个微缩的精密工厂。空气里弥漫着无菌环境特有的冰冷气息,混合着金属、硅胶管和化学药液的味道。低沉的嗡鸣是这里永恒的背景音——ECMO(体外膜肺氧合)主机如同钢铁铸造的心脏,规律地将暗红的血液泵出、氧合、再输回;透析机则像不知疲倦的清洁工,过滤着血液中的毒素。
傅承聿躺在层层管线缠绕的中心。皮肤是近乎透明的苍白,骨相嶙峋,曾经凌厉的线条被病弱彻底软化。呼吸依赖着气管插管连接的呼吸机,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唯有连接在他头颅两侧的高密度脑电监测电极,屏幕上映出的不再是死寂的平线,而是偶尔泛起极其微弱、转瞬即逝的涟漪——那是深不见底的昏迷深渊(GCS 3分)中,一丝倔强不肯熄灭的余烬。
孙教授和Dr. Muller站在巨大的综合监测屏前,眉头紧锁。屏幕上,代表心肺功能的曲线如同风中残烛,脆弱地跳动着。
“ECMO撤机第7次尝试…失败。”孙教授的声音带着沉重的疲惫,他指着屏幕上陡然下跌的血氧饱和度曲线,“自主心肺功能无法支撑基础代谢,强行撤机就是谋杀。人工肾也只能勉强维持电解质平衡,他的肾脏…几乎报废了。”
“不仅是心肺肾,”Dr. Muller用激光笔点着脑部成像图上一片异常活跃的微小区域,“看这里,脑干网状结构边缘。我们捕捉到了极其微弱、但特征明确的异常电信号簇。虽然无法解读其意义,但…这绝不是无意义的神经噪声。这更像是…被‘黑翼’重创后,残存神经回路在极端压力下,试图进行某种…混乱的自我重组和信号传递。”
“神经重塑?”孙教授眼神一凛,“在这种全身器官衰竭的状态下?这简首是…在火山口上走钢丝!”
“是绝境中的本能!”Dr. Muller眼中闪烁着医者的狂热,“他的意识曾短暂苏醒,那强大的意志力烙印在神经突触深处!现在身体这个‘容器’濒临崩溃,但深处的‘火种’不甘心就此湮灭!我建议启动‘神经重塑’激进方案:在维持现有生命支持的基础上,引入特定频率的经颅磁刺激和微电流靶向引导,尝试‘梳理’这些混乱信号,为可能的意识复苏铺路!风险极高,可能加速脑死亡,但…这是唯一能看到微光的路径!”
“唯一能看到微光的路径…”孙教授咀嚼着这句话,目光落在监测屏上那偶尔闪过的微弱脑电涟漪上,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准备放案风险评估报告,通知法定代理人。”
医院行政层,特殊会议室。空气凝滞。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城市景象,室内却只有文件翻动的沙沙声和仪器隐约传来的嗡鸣。苏晚坐在长桌一端,面前摊开着厚达数十页的《生命维持系统长期使用及“神经重塑”激进疗法风险告知与费用承担协议》。条款冰冷而残酷,详细列举了ECMO、人工肾、高级抗生素、24小时特护团队等维生项目每月高达七位数的天价费用,以及“神经重塑”疗数可能导致脑功能彻底崩溃、加速死亡的可怕风险。
陈律师站在她身侧,脸色凝重,声音压得极低:“苏律师,这份协议…是无底洞。‘神经重塑’更是赌命。傅先生目前的状况…即使投入海量资源,最好的结果也可能是…永久依赖这些机器,成为一个昂贵的‘生命符号’。最坏的结果…人财两空。荆棘基金刚刚起步,这笔持续性的巨额支出,会严重挤压救助资金池,甚至…拖垮基金。”
苏晚的目光掠过协议上触目惊心的数字和风险描述,指尖在“法定代理人签字”那一栏的空白处无意识地。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屏幕上,傅承聿那苍白沉寂的影像被同步传输过来,无声地提醒着她这份签名的重量。
她想起空中连廊那惊心动魄的一刻,那声为她搏来0.1秒生机的嘶吼。想起他划在自己掌心的那个冰冷的“周”字。这具被机器缠绕的残躯里,囚禁着一个曾与她“同燃”血仇、也曾在深渊中挣扎咆哮的灵魂。
“签。”苏晚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拿起笔。笔尖落在纸页上,力透纸背。“费用,从傅承聿个人剥离的剩余现金资产优先支付,不足部分,从基金非核心救助金中按比例划拨设立专项账户,独立审计监管。协议生效。”
“苏律师!”陈律师还想劝阻。
“他活着,”苏晚打断他,目光依旧落在屏幕上傅承聿沉寂的脸,“是荆棘基金存在的‘根’,也是周家罪孽未偿的‘证’。这根,不能断。这证,不能消。” 理由冷酷而现实。她签下名字,如同在深渊边缘钉下一根冰冷的界桩。
生命维持中心,深夜。只有仪器的低鸣。
一名穿着保洁制服、动作却异常利落的身影(周家残党渗透人员)悄然靠近傅承聿卫生设备主机柜。他伪装成例行检查,袖口滑落一个火柴盒大小的黑色装置——微型神经干扰器。目标:释放特定频谱电磁脉冲,扰乱傅承聿脆弱的脑电活动,伪装成“神经重塑”失败导致的脑死亡。
就在他手指即将按下启动键的瞬间!
“咳。”一声轻微的咳嗽在他身后响起。
保洁员浑身一僵,猛地回头。只见秦老不知何时站在阴影里,手中把玩着一块造型古朴的怀表。怀表外壳是沉郁的墨黑色金属,表面天然镶嵌着细碎的银色星点,在昏暗光线下流转着幽微的光泽。这正是傅承聿母亲唯一的贴身遗物,据说是车祸现场寻获的陨石熔铸而成。
秦老看也没看那保洁员,只是专注地打开怀表盖,露出里面早己停摆的珐琅表盘。他苍老的手指在表壳上某个凸起的星点状陨石颗粒上,看似无意地轻轻一按。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独特频率的磁场波动,以怀表为中心悄然扩散开来!
那保洁员手中的微型神经干扰器指示灯猛地一阵乱闪,内部元件发出细微的“噼啪”声,随即彻底熄灭!装置失效!
保洁员脸色剧变,眼中闪过一丝惊恐,不敢再看秦老,慌忙低头收拾工具,仓惶退走。
秦老合上怀表盖,陨石外壳冰冷坚硬。他走到傅承聿床边,将怀表轻轻放在靠近他头颅的仪器台上。怀表散发出的微弱而稳定的天然磁场,如同一个无形的护罩,笼罩着这片区域。
他看着监测屏上,在干扰器失效后,那原本因外界靠近而出现轻微波动的脑电信号,竟奇异地平复下来,甚至…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捕捉的、规律性稍强的波形,在代表脑干的区域…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随即隐没。
“承聿…”秦老的声音低不可闻,苍老的手指隔着空气,虚点了一下那枚陨石怀表,“你母亲…还在看着。别让脏手…碰了这好不容易燃起的…一点光。”
监测屏上,那代表生命余烬的微弱涟漪,在陨石怀表幽冷的微光映照下,仿佛真的…顽强地,跳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