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时，楚明昭己经巡视完新垦的三十亩军田。晨露打湿了她的粗布裤脚，沾满泥浆的草鞋在田埂上留下一串深痕。
"殿下，喝口热汤吧。"
老伙夫王墩子捧着陶碗跑来，碗里飘着几片野菜叶子。楚明昭接过碗，发现碗底沉着两颗的杂粮丸子——这是营中老弱病残才有的待遇。
"王伯，这不合规矩。"她将丸子拨回碗里，正要递还，却见田边歇息的老兵们齐刷刷站起来，最前头的独臂张老汉颤巍巍举起自己的碗：
"殿下不吃，我们也不吃！"
楚明昭喉头一哽。这些日子，她亲眼看着这些老兵把口粮省给流民孩童，自己啃树皮充饥。阳光下，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庞上，浑浊的眼睛里跳动着同样的火光。
"好，我吃。"她端起碗，当众咬下半颗杂粮丸，剩下的掰成十几份分给周围士兵，"等秋收，本宫请大家吃白面馍馍！"
欢呼声中，萧云瑾匆匆赶来，玄色劲装下摆沾着新鲜的血迹。楚明昭眼神一凛，随他走到僻静处。
"三处暗哨被拔。"萧云瑾压低声音，"手法专业，不是普通北狄骑兵。"
楚明昭指尖无意识着腰间玉佩："沈太医呢？"
"安置在伤兵营最里间。"萧云瑾的目光扫过她沾泥的指尖，"殿下该休息了。"
"没那个闲工夫。"楚明昭转身往伤兵营走去，"粮种分发完了？"
萧云瑾快步跟上："按殿下吩咐，优先分给带孩子的流民家庭。不过..."他顿了顿，"今早又来了批难民，说北狄人正在百里外屠村。"
伤兵营里弥漫着血腥与药草混合的气味。楚明昭刚掀开帐帘，就听见沈太医沙哑的声音："丫头，过来。"
十年了，还有人叫她"丫头"。楚明昭鼻尖一酸，快步走到简陋的木榻前。沈太医比记忆中苍老许多，枯瘦的手却依然稳健，正给一个腹部受伤的小兵缝合。
"看着。"老人头也不抬，"金疮药要这么敷才能止血。"
楚明昭认真记下每个步骤。待伤兵退下，沈太医突然抓住她手腕："玉佩还在？"
青玉在帐内昏光下泛着幽泽。沈太医长舒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个油纸包："你母妃留的《林氏兵法》，当年托我保管。"
楚明昭双手接过，书页间滑落一张泛黄的婚书——林氏女与萧远山的名字并列其上，日期却在入宫前三年！
"这是..."
"你母妃与定远侯本是青梅竹马。"沈太医声音压得极低，"后来先帝指婚，硬拆了姻缘。你出生那年，定远侯夫人也刚生产，两家偷偷交换了信物..."
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萧云瑾闪身入内，正好看见楚明昭手中的婚书。他瞳孔骤缩，腰间追魂剑"铮"地轻鸣。
"报！"亲兵在帐外高呼，"北狄大军距城不足五十里！"
楚明昭"唰"地起身，婚书塞入怀中："传令全军戒备，疏散城外百姓入城！"她转向萧云瑾，却发现他正死死盯着沈太医："当年侯府大火..."
"不是意外。"沈太医剧烈咳嗽起来，"有人要灭口..."
"殿下！"又一名亲兵狂奔而来，"粮仓起火了！"
粮仓方向浓烟滚滚。楚明昭赶到时，火势己蔓延到三个仓廪。士兵们排成长龙传递水桶，可对于熊熊大火不过是杯水车薪。
"用土掩！"她夺过一把铁锹冲向火场，"拆东边那堵墙隔断火路！"
萧云瑾却一把拽住她："有人纵火。"他指向粮仓后方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看装束是汉人。"
楚明昭眯起眼，认出其中一人腰间的蛇形铜牌——三皇子府的标记！她抄起弓箭就要追，却被萧云瑾按住肩膀："我去。"
他几个起落便消失在烟尘中。楚明昭转身组织救火，耳边回响着沈太医的话。母妃与定远侯...萧云瑾的身世...这些碎片像火场飞溅的火星，烫得她心神不宁。
日头西斜时，火势终于控制住，可三分之二的存粮己化为灰烬。楚明昭站在焦黑的废墟前，听着身后将士们压抑的啜泣声。这些粮食是他们一锄头一锄头种出来的...
"殿下。"萧云瑾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侧，衣襟上沾着新鲜血迹，"抓到一个活口。"
审讯在废弃的地窖进行。那是个二十出头的精瘦汉子，右臂不自然地扭曲着，嘴角却挂着狞笑。
"招了吧。"楚明昭冷声道，"谁派你来的？"
汉子"呸"地吐出口血痰："妖女祸国，人人得而诛之！"
萧云瑾剑鞘一抖，汉子惨叫出声——左肩关节己被卸脱。楚明昭皱眉，却见萧云瑾从汉子怀中摸出封烧了一半的信，上面隐约可见"三殿下亲启"字样。
"念。"她简短道。
萧云瑾展开残信："...粮道己断...北狄可汗同意合围...务必在援军到达前..."他突然顿住，眼神锐利如刀，"楚明昭必须死？"
那汉子突然狂笑起来："你们完了！北狄十万大军明日就到！城里一粒粮食都不会剩！"
楚明昭缓缓蹲下身，与汉子平视："你知道我为什么能活到现在吗？"她拔出匕首，"就因为每个想我死的人，都先死了。"
刀光一闪，汉子闭眼等死，却只觉耳畔一凉——半只耳朵己落地。楚明昭将染血的匕首在他衣襟上擦了擦："拖出去，吊在城门上。"
夜色如墨，楚明昭独自登上城墙。远处北狄营地的篝火连成一片星海，而城内粮仓的焦糊味仍在空气中弥漫。她摸出怀中婚书，就着月光又读了一遍。
"当年的事，我知道的不多。"
萧云瑾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端着碗热汤，热气在春寒中凝成白雾。"只记得七岁那年，父亲突然把我送去外祖家。当夜侯府起火，一百三十七口无人生还。"
楚明昭收起婚书，接过陶碗。汤里飘着些野菜，却有两片难得的腊肉。"你怀疑我父皇？"
"不。"萧云瑾望向远方，"先帝晚年党争激烈。定远侯府与林家将门走得太近，犯了忌讳。"
夜风卷起楚明昭散落的发丝。她忽然觉得累极了，连日来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不知不觉间，她的头靠上了萧云瑾的肩膀。
"就一会儿..."她含糊道。
萧云瑾僵了一瞬，随即放松下来，轻轻调整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月光下，他看见她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嘴角还沾着一点汤渍。鬼使神差地，他伸手想擦，又在半空停住，最终只是解下披风轻轻盖在她身上。
"少主。"阴影中传来低唤。萧云瑾不动声色地偏头，看见黑衣人跪在三步外："林家旧部己到城外，随时可以..."
"再等等。"萧云瑾声音轻得几不可闻，"她需要先赢得这场守城战。"
黑衣人迟疑道："可粮草..."
"明早会有人送粮来。"萧云瑾目光温柔地掠过肩头熟睡的脸庞，"告诉弟兄们，把三皇子设在黑水河的私仓端了。"
晨光微熹时，楚明昭猛然惊醒，发现自己竟整夜靠在萧云瑾肩头。更糟的是，十几个晨起操练的士兵正目瞪口呆地望着城墙上的他们。
萧云瑾却神色自若："殿下，看那边。"
顺着他所指方向，楚明昭看见一支奇怪的队伍正从东门入城——几十个农夫推着板车，车上堆满粮袋，领头的竟是当初那个献麦种的老者！
"贵人！"老者远远望见她，激动地挥手，"乡亲们凑了些粮食..."
楚明昭飞奔下城楼，险些被自己的披风绊倒。板车上的麻袋有的打着官印，有的明显是各家拼凑，甚至还有几袋带着泥土——分明是刚从地里挖出来的存粮！
"这..."她掀开一个麻袋，金黄的麦粒哗啦啦流泻。
老者凑近低语："老汉带人抄了近道，把官兵要烧的粮车截下来了。"他眨眨昏花的眼，"咱们北疆人，不能看着保家卫国的将士饿肚子。"
楚明昭喉头哽咽，正要说些什么，城墙上突然警钟大作——北狄大军开始攻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