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铃尖锐地撕裂了教室里凝滞的空气，像是往沸腾的油锅里泼了瓢冷水，瞬间激荡起喧嚣。
老王刚慢吞吞地合上那本崭新得还带着油墨味的笔记本，甚至没来得及把笔帽盖上。一股混着各种香气的风就猛地卷到了他课桌边——花果甜香、清冷木调、还有点甜腻的奶香，杂糅成一股极具侵略性的暖流，瞬间冲散了他身旁秦雨柔那若有似无的皂角气息。
三个高挑的身影几乎同时围拢在他的桌旁。
“Hey Malik!” 一个烫着时髦大波浪卷发的女生笑靥如花，微微俯身，精致的锁骨和修长的脖颈在低领毛衣的衬托下晃得人眼晕。她伸出的手白皙细嫩，指尖上精致的裸色甲油闪着珠光。一个深蓝色丝绒质地的小盒子被她轻轻放在老王摊开的笔记本封面上，位置精准，恰恰压住了边缘半圈刚才讲课留下的粉笔灰印。
“听说你刚出院不久？这个给你！”女生的中文带着点刻意模仿的卷舌尾音，娇俏又热情，“我暑假从巴黎一家老作坊背回来的，纯可可脂手工松露，里面裹着新鲜树莓浆的哦~最配你这样需要补充大脑能量的学生了！” 她指尖在丝绒盒子上点了点，冲老王眨眨眼，浓密的假睫毛像两把小扇子。
丝绒盒冰凉滑腻的触感透过封面传来，压着笔记本纸张的纹路。老王还没来得及开口，另一个略带沙哑、透着慵懒磁性的声音就从左侧切入：
“哇哦~学霸专属待遇呢~” 另一个女生单手撑在老王的桌面上。她穿了件短款紧身上衣，露出一截纤细却有着清晰马甲线的腰肢，皮肤是精心晒出来的蜜糖色。她毫不客气地一把抽起老王压在秦雨柔那本参考书下的、刚刚写下几行潦草英文的作业本纸页。
“啧啧啧，这箭头标注的……”短发染成酷酷的灰紫色，耳骨上一排银钉闪着细碎的光。她晃着老王的作业本，上面的图表正是张教授刚才重点夸赞了“思路清晰”的那部分，“简首了 Malik！教授眼睛就是毒！借我膜拜参考两分钟？下课请你喝奶茶，新开的店有奶盖加碧根果碎的~”她歪着头，耳钉晃动，眼神首白地看着老王，带着点不容拒绝的亲昵。
作业纸粗糙的边缘蹭过老王的手指。他张了张嘴，看着自己那其实大半是胡蒙的笔迹被举在暖昧的光线里，感觉有点飘。
就在这时，一个圆脸、扎着俏皮丸子头的短发女生从人缝里挤了进来，带来一阵清新的甜橙香气。她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银灰色的不锈钢保温杯，盖子旋开了一点，一丝温润的水汽和若有似无的甜香就飘散出来。
“Malik学长~”她的声音清脆，带着点腼腆的雀跃，脸蛋红扑扑的，像熟透的苹果，“给你这个！我今早六点爬起来炖的呢！正宗官燕盏，泡发处理就用了一整晚！加了雪梨、枸杞和老冰糖，小火煨足了两个钟头！导员说了，脑震荡后最需要这种温和滋养的东西补脑补元气！你快趁热喝一口？”她眼睛亮晶晶的，像献宝一样把还带着温度的保温杯捧到老王面前，盖口的热气若有似无地拂过他搁在桌沿的手背。
老王坐在原地，身体有点僵。深棕色的脸上努力维持着一个略显呆滞、但尽量显得“友好愉快”的笑容。他看着眼前像万花筒般旋转的三个女孩儿——热情的、热辣的、体贴的——还有鼻端那乱炖般的浓郁香气。一种眩晕的、极不真实的荒诞感重重包裹着他，仿佛一脚踏空跌入了另一个光怪陆离的次元。以前送外卖时经过教学楼，隔着玻璃窗看到里面那些青春飞扬的大学生，只觉得隔着一个世界那么远。而现在……
“呵呵……Thanks! Thanks everyone!” 老王喉咙里发出有点干的笑声，用他蹩脚的英文腔努力回应着，手指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后颈，“巧克力，looks great! （巧克力，看着很棒！） 那个……笔记，sure! Sure! take it! （当然！当然！拿去看！）燕窝……uhm…very 用心! 谢谢！”他结结巴巴，眼神在丝绒盒、作业本和保温杯之间忙乱地扫视，有点招架不住的狼狈，但眼底深处是难以抑制的、被簇拥的兴奋光晕。
就在他伸手想去接那杯散发着甜香的燕窝时，身体动作幅度稍微大了点，左肩不经意地蹭过了右边那位灰紫色短发、穿着露腰装的女孩儿胳膊。女孩儿蜜色的皮肤滑腻，带着微热体温。老王像是被烫到，猛地缩回手！
慌乱间，他的视线无意识地扫过桌面边缘，正好看到自己的左手手肘内侧——那深黑色的皮肤上，赫然沾了一点点极其浅淡的、带着微微珠光的粉色痕迹！像是不小心蹭到了什么东西。
粉色的……珠光？
老王瞳孔猛地一缩！血液瞬间有点发冷！这不是……这不是刚才那位大波浪卷发女生指尖上那种精致的指甲油颜色？但位置……难道是在拥挤中被蹭上了她手臂的粉底？他想起城中村出租屋隔壁发廊里，那些洗头妹劣质粉底沾到客人领口的窘迫。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莫名的污浊感猛地攫住了他。
“怎么了Malik？”递保温杯的丸子头女生看他突然僵住，疑惑地问。
老王猛地回神，后背瞬间渗出一层薄汗。“没…Nothing! Just…”他仓促掩饰，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试图用夸张的手势掩盖此刻的心悸，猛地一指那个深蓝丝绒盒子，“巧克力！看起来 so delicious!（太美味了！） Which shop in Paris?（巴黎哪家店？）” 他甚至硬着头皮挤出几个半生不熟的英文词组，试图转移女孩们的注意力，同时也像在拼命抓住眼前这块“留学生”的浮木，确认自己不在那个沾满汗渍劣质粉底的世界。
丝绒盒子冰冷的触感和指甲油残留的痕迹，像两根无形的细针，扎破了这层由甜言蜜语和香气堆砌出的虚幻泡泡。
就在这时，一声极其细微、却尖锐得如同裂帛的声响，穿透了这片包裹着他的暖昧嘈杂。
“嗤——啦——”
老王循声望去。
人群之外，隔着一个空位的距离。
秦雨柔合上了她那本硬皮封面的厚重参考书。动作干脆利落。合上的瞬间，夹在书页里的那支削尖的HB铅笔尖，大概是位置没放好，在硬质的内页扉纸上狠狠划过！留下了一道清晰、深刻、触目惊心的细长刮痕！
声音并不响，却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老王被各种香气熏得晕乎乎的脑子。
秦雨柔面无表情。那对清澈的琥珀色瞳孔里似乎凝着一层薄冰，眸光冷淡地扫过老王桌上那个碍眼的深蓝色丝绒盒子，沾了灰的笔记本，被抽走还捏在别人手里的作业纸，还有那个冒着热气的保温杯。
然后，她的视线，没有丝毫停留地，像掠过几件无关紧要的摆设，平静地移开了。最终落在自己刚刚被划了一道口子的书页上。那页边空白的纸面，干净得过分。她白皙的指尖拂过那道尖锐的刮痕，动作很轻，仿佛在擦拭什么沾染不洁的印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