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的雪夜,像是被老天爷撒了把盐,把长街的青石板盖得严严实实。从正阳门到地安门,沿街的羊角灯笼次第亮起,橘红色的光晕映着白雪,像串起的明珠,连空气里都飘着点甜暖的光。茶棚的棉布帘子被风掀起一角,卷进股雪沫子,落在铁炉上"滋啦"一声,惊得说书先生把醒木拍得震天响:"列位客官听真喽!要说这女帝陛下的新政,最妙的就是'同俸'二字!"
他往炉边凑了凑,棉袍上沾的雪化成水,在青砖上洇出小水洼:"前儿个我去户部衙门办事,正好撞见汉臣周培公与旗人明安大人一块儿领俸禄。周大人手里的袋子鼓囊囊,明大人的也不差分毫,两人并肩走出来,明大人还拍着周大人的肩膀笑:'周兄,往后得跟你学着多做事,不然这银子拿在手里,烫得慌!'——你们说,这是不是新鲜事?"
茶棚里顿时炸开了锅。穿短打的脚夫老王端着粗瓷碗,喝了口热酒:"可不是嘛!我侄子在衙门当差,说如今旗汉官员一块儿当值,谁也别想偷懒。前儿个旗人主事耽误了漕运文书,汉臣御史照样参他,陛下还批了'该罚'!"旁边卖糖葫芦的张老汉接话:"这才叫公道!想当年我爹给旗人当佃户,交租得交三成,如今陛下改了新例,满汉佃户都交两成,我家仓里的粮,比往年多了整整一囤!"
穿棉袄的农妇赵氏抱着孩子进来避雪,孩子手里攥着块麦芽糖,糖渣粘在冻得通红的小脸上,像只沾了蜜的小猫。她往炉边挪了挪,解开棉袄给怀里的婴儿喂奶,奶香味混着炭火的烟味漫开来:"俺家大丫头在女学堂学算珠呢,"她笑着说,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点灶灰,"先生是个旗人姑娘,梳着两把头,插着银簪子,教得可仔细了。昨儿丫头回来跟我说,先生夸她算得快,开春就让她去凤仪绣坊当账房,一个月能挣五百文!"
"五百文?"旁边打铁匠铺的张师傅正用铁钳夹着块通红的铁块,"叮叮当当"敲得火星西溅,"那可比俺家小子当学徒强!俺给驰道的暖棚打铁炉子,工钱比去年多了两成,掌柜的说这是陛下的旨意,'匠人出力流汗,就得给足价钱'。前儿个给暖棚送炉子,见着守卒正围着炉子喝热汤,说'陛下知道咱雪天巡边苦,特意让搭的暖棚'——这雪天里抡锤子,心里都热乎!"
街尾的"济世堂"药铺还亮着昏黄的灯,窗纸上印着个女子的身影,正弯腰给人诊脉。女医王氏刚给个贫妇搭完脉,拿起毛笔在麻纸上写药方,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混着药碾子转动的"咕噜噜"响,倒比戏楼的调子还安神。"是风寒入体,"她把药方递给药童,"麻黄用三钱,加两钱生姜,熬的时候多添点红糖,给孩子暖暖身子。"
药童捧着药方往药柜跑,木屐踩在青石板上"嗒嗒"响,不一会儿就端着个粗瓷碗回来,碗沿冒着白汽:"先生,这是按陛下赐的方子熬的,麻黄用了减半,加了点益母草,药效不差,钱却省了一半。"王氏接过药碗,用袖口擦了擦碗沿的药渍,递给候诊的贫妇:"趁热喝,喝完在炉边烤烤火,等汗落了再走。"
贫妇接过碗,眼泪"吧嗒"掉在药里:"王先生,您总是赊药给俺们,这可怎么好..."王氏笑着摆手,目光落在墙上贴着的告示上,那是元凰亲笔写的"医者仁心,不分满汉":"陛下说了,医者眼里只有病人,没有旗汉。前儿个旗人老太太来瞧腿疾,俺给她扎针,她还把祖传的膏药方子给了俺,说'这方子治风湿最灵,你拿去给更多人用'。"
正说着,门帘被掀开,一股风雪卷进来,跟着进来个穿马褂的旗人,怀里抱着个老汉,老汉嘴唇冻得发紫,不住地咳嗽。"快给俺叔看看!"旗人把老汉放在凳上,解开自己的棉袄裹在他身上,"他是汉家的,住俺家隔壁,今儿扫雪时晕过去了。"王氏赶紧上前搭脉,又摸了摸老汉的额头:"是冻着了,还有点老咳喘,得赶紧用药。"
药童刚把药罐坐上炉,旗人就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倒出几两碎银子:"这些够不够?不够俺再回家取!"王氏却把银子推了回去:"用不了这么多,按陛下定的药价,两钱银子就够了。"她指着炉边的热水缸,"缸里有新烧的姜茶,你也喝碗暖暖。"旗人捧着姜茶,看着王氏给老汉喂药,忽然说:"俺以前总听人说'汉民奸猾',如今才知道,都是一家子人,哪分什么奸猾不奸猾。"
街对面的戏楼还没散场,锣鼓声顺着风飘过来,唱的是新编的《满汉同春》,旦角的嗓子亮得像银铃:"雪漫漫,风萧萧,旗汉同心守今朝;同耕地,共纺纱,好日子比蜜还甜..."茶棚里的说书先生跟着哼了两句,忽然拍着大腿:"要说这戏,最妙是结尾!女帝陛下与满汉百姓同站在城楼上,看着驰道上的马车来来往往,说'这路通了,心就通了'——可不是嘛!"
此时的乾清宫,元凰正对着宜修的画像出神。画中的宜修穿着石青常服,案上摊着本《满汉一家策》,烛火在她鬓角的银发上跳跃,像落了点碎星。窗外的风雪里,隐约传来巡夜侍卫的歌声,是新学的调子:"雪漫漫,风萧萧,旗汉同心守今朝..."元凰斟了杯烫热的奶酒,对着画像轻声道:"您看,雪再大,人心是暖的。"
檐角的铜铃被风吹得"叮当"响,像是谁在轻轻应和。远处的长街上,灯笼还亮着,茶棚的笑声、药铺的药香、戏楼的唱词、铁匠铺的锤声,混在一块儿,被雪裹着漫向西野,像给这万里江山,盖了层暖乎乎的棉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