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北风卷着细雪掠过京城城墙,周延站在崇文门外的官道上,望着远处巍峨的城楼。柱子裹紧身上的棉袍,手里攥着本泛黄的《京都风物志》,指尖冻得微微发红:"哥,'六必居'就在前面那条街上。"
周延呼出一口白气:"承儿,你先去打听打听,咱们带的三百盒'琥珀蛋'可还够?"
"够!"柱子搓了搓手,"按京城六必居的规矩,每日卖二十盒,足够撑到开春。"他忽然压低声音,"不过哥,我在书上看到,京城有个'豆行帮',专门管着豆制品的买卖......"
"六必居"的铺面比想象中还要气派,黑漆金字招牌在雪地里泛着冷光。门口的铜铃被寒风吹得叮当作响,伙计掀开门帘探出头:"客官可是来送年货的?"
柱子刚要开口,周延抢先拱手:"在下周延,苏州'周记豆香'东家,特来拜会六必居东家。"
"哦?"伙计上下打量他们父子,"您稍等。"转身进了铺子。
片刻后,一个穿团花锦袍的中年男子迎出来,手里摇着把泥金折扇:"可是周老板?久仰大名!"他目光落在柱子身上,"这位就是令郎?"
周延点头:"正是小儿承儿。"
"好!好!"东家连声赞叹,"令郎去年在扬州作的《藏香蛋赋》,老夫也读过。今日得见,果然一表人才!"他侧身让路,"快请进!"
铺子里暖气扑面而来,货架上摆满各式酱菜。东家引他们到后堂,亲自斟了碗热茶:"周老板远道而来,有何见教?"
周延拱手:"听闻六必居专售各地特产,不知可否代销'琥珀蛋'?"
东家沉吟片刻:"老夫倒是有意,只是......"他指了指门外,"这京城豆行帮的规矩,新来货色得先过'验豆会'。"
腊月廿三,宣武门外的豆行会馆张灯结彩。周延站在会馆门口,望着"豆行帮"三个鎏金大字,心里一阵发紧。柱子捧着个雕花木盒跟在后面:"哥,我带了新腌的'琥珀蛋',还有......"
"还有你那本《豆谱》。"周延拍拍他的肩,"别怕,咱们的蛋经得起检验。"
会馆正厅里坐满了人,为首的是个穿貂皮大氅的胖商人:"听说苏州来了个周老板,带了新式泥蛋?"他冷笑一声,"我倒要看看,能比得上咱京城的老字号?"
木盒打开的瞬间,满厅皆惊。琥珀色的蛋黄在烛光下泛着蜜糖般的光泽,蛋清如琥珀般晶莹剔透。
"这...这是......"胖商人捏起一枚蛋,"腌得如此透亮,莫不是加了什么......"
"回大人,"柱子不卑不亢,"此乃'藏香法'新制,用豇豆磨浆,盐水浸泡,再以文火慢腌......"
"好!"胖商人突然拍案而起,"老夫行医三十年,最懂药理。这蛋看着通透,定是火候到家!"他转向众人,"诸位,这'琥珀蛋'我包销一百盒!"
第一场雪落下来的时候,周延父子住在打磨厂的客栈里。巧妹在灯下补着伙计的棉袄,招娣噼里啪啦地拨着算盘:"哥,按这个卖法,咱们这个月能赚......"
"承儿,"周延突然打断她,"你最近总说梦话。"
柱子正在整理《豆谱》,闻言手一抖:"我...我说什么了?"
"说'铁豆'、'盐水'什么的......"周延递给他碗热汤,"是不是又在琢磨新法子?"
柱子捧着汤碗,眼睛发亮:"哥,我在想,要是把'琥珀蛋'的法子用在豆腐上......"
"豆腐?"周延失笑,"那不成'琥珀豆腐'了?"
"不!"柱子急得首跺脚,"我是说......用盐水先泡豆子,再磨浆......"
周延和巧妹相视一笑。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映得窗纸一片雪白。
腊月廿八清晨,客栈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周延推开窗,见几个衙役押着个穿破棉袄的少年:"偷东西还敢跑?押去顺天府!"
"等等!"周延冲下楼,"这位差爷,不知所为何事?"
衙役头目上下打量他:"这小子偷了米铺的豆子......"
少年猛地抬头:"我没偷!这是'铁豆'!我在钱塘江边捡的!"
周延心头一震:"你说什么?'铁豆'?"
少年被押着跪下,却死死攥着个油纸包:"这是能腌出'琥珀蛋'的豆子!我在书上看到过......"
小鱼儿被带到客栈时,整个人冻得首打哆嗦。柱子一把抱住他:"你怎么跑京城来了?"
"我...我想跟哥学腌蛋......"小鱼儿抽泣着,从怀里掏出块磨得发亮的鹅卵石,"我还带了这个......"
周延接过鹅卵石,突然发现上面刻着几个小字——"藏香法秘传"。他心头一热,想起去年在钱塘江畔,小鱼儿蹲在船头刻字的样子。
"哥,"柱子红着眼圈,"小鱼儿都长这么高了......"
正月初五,"六必居"门口挂起了新匾——"周记豆香·京城分号"。杨大人派来的信使送来贺礼:"漕运使说了,令郎的'琥珀蛋',今后漕运专供!"
小鱼儿站在新铺子里,手里捧着本新的《豆谱》:"哥,我想把'铁豆'的事写下来......"
周延摸摸他的头:"好啊,你写,哥给你刻板印刷。"
招娣从外面跑进来:"哥!盐商赵老爷送来二十车豆子!说...说要包销咱们的'琥珀豆腐'!"
柱子愣了愣:"'琥珀豆腐'?"
"对!"招娣兴奋地比划,"用你说的法子,盐水泡豆,磨浆点卤......"
窗外飘起新年的第一场雪,映得"周记豆香"的匾额格外鲜亮。周延望着满堂笑语,忽然明白:所谓传承,不过是把平凡的日子,熬成最浓最香的甜。
元宵节的京城灯火如昼。周延站在铺子二楼,望着街上舞龙舞狮的热闹景象。柱子捧着本《京都竹枝词》从楼下跑上来:"哥,我在书上看到,京城人管豆腐叫'白玉'......"
"白玉?"周延笑着摇头,"那咱们的'琥珀豆腐',岂不是成了'金镶玉'?"
小鱼儿突然从门外探进头:"哥!我想到个新名字——'豆玉双辉'!"
巧妹端着碗元宵进来:"承儿哥,先歇会儿,尝尝新做的豆沙馅!"
招娣举起算盘:"我管账,保证每盒豆腐都赚钱!"
林氏从里屋探出头:"阿延,喝碗热汤再忙。"
街上的锣鼓声越来越近,烟花在夜空中绽放。周延望着这人间烟火,忽然想起十六年前那个蹲在灶前的少年——如今他己能独当一面,而"周记豆香"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