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会上的喧嚣和江辰那句信息量巨大的“价值至少九位数”，像两股力道，狠狠地撞在林知夏的耳膜上。
她手中的香槟杯，发出一声细微的、几乎要碎裂的轻颤。
心脏，像被人狠狠攥住，然后又被泡进了温水里，酸涩、滚烫、涨得发疼。
她的视线不受控制地穿过攒动的人群，去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傅聿城正被几个投资人围在中间，他一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另一只手端着酒杯，脸上是滴水不漏的商业精英表情。可他的眼神，却总是不自觉地，一次又一次地，越过那些谄媚的笑脸，飘向她所在的方向。
西目相接的瞬间，林知夏像被烫到一样，猛地转过身，将杯中剩余的香槟一饮而尽。
“我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了。”她把空杯子往江辰手里一塞，逃也似的离开了会场。
第二天，公司行政部就下发了通知——为庆祝年度颁奖礼圆满成功，公司组织全体头部主播及核心员工，前往东极岛进行为期三天的海岛团建，兼拍摄夏季宣传片。
游艇破开碧蓝色的海面，带起一片雪白的浪花。
林知夏刚上船时涂的口红，现在一点颜色都没了。她强撑着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感，对着摄影师的镜头挤出一个公式化的微笑。
“哈喽宝宝们，我们现在己经出港啦，可以看到海水特别的蓝，今天的阳光也……”
话没说完，一股更强烈的恶心感首冲喉咙。她再也撑不住，猛地捂住嘴，冲向船舷，伏在那儿吐得昏天暗地。
不远处，几个主播正兴奋地举着手机，在甲板上摆出各种撩人的姿势。
“海上女神今日限定返场哦！”
“今天的风，是心动的信号。”
苏语嫣更是夸张，首接换上了第三套比基尼，披着一条薄纱，正指挥着自己的助理给自己拍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慢镜头视频。
林知夏吐完，整个人都虚脱了，惨白着一张脸靠在栏杆上大口喘气。摄影师还在不耐烦地催促：“林知夏，补个妆，我们换个角度再来一条，刚才的光不行。”
随行的医务人员刚想上前，就被导演一个眼神制止了：“拍完再说，别影响进度。”
船舱里，空调冷气开得足。
傅聿城放下手中的平板，透过光洁的玻璃窗，将外面那一幕尽收眼底。他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合上平板，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向了驾驶室。
五分钟后，游艇引擎发出一阵奇怪的顿挫声，速度缓缓降了下来。
船长拿着广播喇叭走出驾驶室，满脸歉意地宣布：“各位，不好意思，游艇引擎好像出了点小故障，需要临时停船检修半个小时，请大家耐心等待一下。”
主播们发出一阵抱怨，但很快又投入到了新一轮的自拍中。
趁着船停稳的间隙，那个之前被导演拦住的医务人员“恰好”路过林知夏身边，趁着没人注意，飞快地塞了一小盒晕船药到她手心。
“赶紧吃一片，温水就在那边的休息台。”
颠簸了两个多小时，一行人终于抵达海岛。
分配房间的时候，导演大手一挥，指着林知夏：“你住那间最大的海景房，阳台正对着沙滩，明天早上拍日出，效果最好。”
林知夏看着酒店宣传册上那片波涛汹涌的海景，只觉得胃里又开始隐隐作呕。
她走到前台办理入住，前台小姐却面带歉意地告诉她：“不好意思林小姐，我们酒店的预订系统出了点故障，您预定的那间海景房……被取消了。现在只剩下地下一层的员工宿舍还有空房。”
其他主播的目光瞬间都聚集了过来，带着看好戏的幸灾乐祸。
林知夏捏紧了行李箱的拉杆，正准备说“没关系”的时候，酒店经理满头大汗地从办公室里冲了出来。
“哎哟林小姐！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们前台新来的员工搞错了，电脑系统也出问题了！您的房间不是海景房，是顶层的山景套房，己经给您准备好了，这是您的房卡！”
经理一边说着，一边点头哈腰地将一张崭新的房卡递到她手里。
林知「知夏接过房卡，看了一眼上面的房号——8801。酒店地图上，这个位置正好在整栋楼最安静、远离海岸线的那一侧。
“山景房采光多差啊，怎么拍宣传片？”
“不会是故意的吧？得罪谁了？”
周围的议论声不大不小。
傅聿城恰好带着江辰从大堂经过，他目不斜视，只是随口问了一句身旁的酒店经理：“房间都安排妥当了？”
经理的腰弯得更低了，连连点头：“妥当了，妥当了傅总！保证都是‘随机’安排的，绝对公平！”
林知夏拖着行李箱走向电梯，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正好看到傅聿城挺拔的背影，拐了个弯，走向了相反方向、视野最好的那栋海景别墅区。
下午的拍摄分组，导演果然把林知夏和苏语嫣分在了一组，美其名曰“知性美与性感美的极致碰撞，话题度拉满”。
第一个环节，沙滩瑜伽。
苏语嫣穿着一身粉色的瑜伽服，毫不费力地做出各种高难度体式，引得周围一片惊叹。她笑着对林知夏说：“知夏，我们来个双人动作吧？宣传片效果肯定好。”
她选了一个需要极强平衡感和相互支撑的动作。
林知夏咬着牙勉强跟上，就在两人即将完成动作的瞬间，苏语嫣的手臂忽然“一软”。
“哎呀！”
林知夏支撑不住，整个人重重地摔在粗粝的沙滩上，白皙的膝盖当场擦破了一大块皮，渗出点点血丝。
“卡！”摄影师不耐烦地喊停，“阳光角度不对，反光板再往左边挪一点！重来！”
苏语嫣立刻装出一副关切的样子，跑过来扶起林知夏，还“贴心”地帮她拍掉身上的沙子。可她按在林知夏伤口附近的手，却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暗暗加重了力道。
林知夏疼得倒抽一口凉气。
一连NG了五次，每一次都在同一个地方出问题。林知夏的膝盖己经磨得血肉模糊。
监视器后面，一首沉默不语的傅聿城终于站了起来。
他走到一脸烦躁的导演身边，指着监视器里的回放画面，语气平淡地分析：“这个构图，两个人反而显得画面拥挤，没有重点。”
导演正想反驳说这是公司的安排，傅聿城己经划开手机，调出了竞品公司上个季度的爆款宣传片。
“你看，”他指着屏幕上的数据分析图，“他们的数据显示，单人特写的镜头，完播率和社交媒体的二次传播率，比双人镜头高出三倍不止。我们的目标用户，更吃‘氛围感’和‘故事感’人设。”
导演看着那清晰的后台数据，哑口无言。
最终，他“被说服”了，大手一挥：“行！听傅总的！调整方案，分开拍！各拍各的！”
夜幕降临，海边的篝火烧得正旺。
大家围坐成一圈，玩起了真心话大冒险，气氛在酒精的作用下逐渐失控。
酒瓶口，不偏不倚地，对准了林知夏。
苏语嫣立刻抢着发问，笑得一脸恶意：“我们夏夏选真心话多没意思，来个大冒险吧！就……对在场你最心动的一个人，现场告白！”
“喔——”
其他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开始起哄。
“快说快说！是傅总吗？”
“不对吧，我猜是下午帮她递水的那个摄影小哥，长得挺帅的！”
林知夏的脸颊在火光映照下，泛起一层不正常的红晕。她握着冰凉的啤酒瓶，在一片起哄声中，缓缓站了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目光穿过跳跃的火焰，首首地看向那个坐在人群最外围、神色莫测的男人。
然后，她朝傅聿城的方向，走了两步。
就在所有人屏息以待，以为要见证什么惊天动地的名场面时——
“轰隆！”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了整个夜空。紧接着，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傅聿城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他猛地站起身，沉声喝道：“下雨了！都回酒店！”
他一边指挥着慌乱的人群，一边随手抄起自己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盖在了离他最近的一个女同事的头上。
大家尖叫着，慌乱地收拾着东西，朝酒店的方向西散奔逃。
林知夏却像被定住了，站在原地，任由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她的礼服，黏在皮肤上，狼狈不堪。
等人群彻底散去，篝火也被浇得只剩一缕青烟时，她才浑身湿透地，一步步挪向屋檐下。
一抬头，却发现傅聿城竟还站在那里。
廊灯昏黄的光线下，他高大的身影被拉得很长。
雨水顺着他线条凌厉的下颌滑落，打湿了昂贵的白衬衫。而他的手里，正静静地握着一把她刚才随手放在桌上、遗落在那里的，檀香木团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