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霞山的晨雾带着松针的清苦。
常乐盘坐在别院后山的青石上,青铜剑横放膝头。自金陵那夜后,余意就像块粘牙的饴糖,甩不脱又咽不下。此刻那小子正蹲在溪边,眼巴巴看着谢无殇示范剑招,活像只等着投喂的雀儿。
"手腕要松。"谢无殇的乌鞘剑在空中划出个圆弧,"寒鸦剑法重意不重形。"
余意忙不迭点头,手中镶玉的宝剑却怎么也使不出那个韵味。常乐忍不住笑了——这富家少爷哪知道,谢无殇那举重若轻的一招,是十年寒暑磨出来的。
青儿飘在古柏枝头,红衣映着朝阳,像团跳动的火。她忽然落到常乐身边:"主人,看明白了吗?"
常乐摇头。这几日他与谢无殇反复研习剑谱,却始终参不透"心意相通"的真意。青云剑法与寒鸦剑法一刚一柔,如同水火,如何能并流?
"笨。"青儿戳他额头,"你想着当大侠,谢公子想着做清官,不都是要济世救人?"
常乐一怔。溪边传来余意的惊呼——谢无殇的剑尖挑起一串水珠,水珠竟在空中凝成松枝形状,久久不散。阳光穿透水珠,在石滩上投下细碎虹彩。
"看好了。"谢无殇突然转向常乐,"云松并立。"
常乐福至心灵,青铜剑应声出鞘。说也奇怪,这次他不再刻意模仿剑谱招式,而是想着那夜在青城山,谢无殇为他挡下的毒箭,想着码头雨夜里共撑的那把伞,想着……
"起!"
双剑齐鸣。常乐的剑势如长虹贯日,谢无殇的剑意似松涛万壑。两股剑气在空中交织,竟凝成实质般的云松图景!余意跌坐在溪水中,张大嘴看着这奇景;青儿拍手轻笑,发间铜簪叮当作响。
剑气消散时,常乐发现自己与谢无殇背靠背而立,两把剑尖指地,画出一个完美的圆。
"成了!"青儿欢呼着扑来,却在半空突然转向,"有人来了!"
山道上果然传来脚步声。余老爷带着十几个家丁围住别院,为首还有个青袍道人——正是那夜在谢宅地窖遭遇的青城派剑傀!
"余世伯。"谢无殇收剑入鞘,语气冷得像冰,"私闯民宅,非君子所为。"
余老爷却盯着余意,气得胡子首抖:"逆子!竟敢偷库房钥匙!"
余意缩到常乐身后,摸出个锦囊晃了晃:"我...我就借来看看..."锦囊口露出一角青铜色,正是崔九留下的那半块令牌!
青袍道人眼中凶光乍现:"交出来!"
谢无殇的乌鞘剑再次出鞘,这次带上了森然杀气:"玉衡子派你来的?"
道人不再废话,袖中飞出三道黑芒!常乐挥剑格挡,青铜剑与黑芒相撞,竟溅起一串火花。细看那黑芒,分明是缩小版的噬魂剑碎片!
"退后!"谢无殇一把拉开余意,寒鸦剑法全力施展。常乐与他配合默契,双剑合璧之势初成,剑气如云松交织,将黑芒尽数绞碎。
余老爷早吓得瘫坐在地。余意却捡了根树枝,笨拙地模仿二人剑招。青儿飘到他身边,突然引着他手腕一抖——树枝尖端竟也荡出个小小圆弧!
"我...我学会了!"余意兴奋大叫。
常乐与谢无殇对视一眼,同时变招。青铜剑引动云气,乌鞘剑唤起松风,两股剑气螺旋上升,将青袍道人逼得连连后退。突然,道人胸口裂开道缝隙,无数黑针暴雨般射来!
"青儿!"
红衣少女应声化入剑中。青铜剑红光大盛,常乐福至心灵,使出了合璧剑法最后一式——"青云首上"!谢无殇的剑势同时变化,如松枝托云,两股力量完美融合。
剑气贯胸而过,青袍道人惨叫一声,身体竟如陶俑般片片龟裂,露出内里蠕动的黑气。青儿从剑身中分化而出,小手一抓,将那团黑气捏散在晨光中。
"剑傀本体是噬魂剑碎片。"她甩甩手上黑渍,"玉衡子派来探路的。"
余意早看呆了,连他父亲在地都忘了扶。谢无殇归剑入鞘,走到余老爷跟前:"令牌从何而来?"
"三、三年前..."余老爷哆嗦着说,"一个姓陈的客人给的..."
常乐心头一震。果然是崔九!这老贼假死脱身,竟将青云令藏在余府。青儿飘到余意身边,戳了戳他手里的锦囊:"这东西可是会招灾惹祸的哦。"
"那...那送给少侠了!"余意忙不迭塞给常乐,又眼巴巴望着谢无殇,"大侠收我为徒吧!"
谢无殇拂袖而去。余意又要纠缠,常乐赶紧拦住:"余公子,江湖不是儿戏..."
"我知道!"余意突然正色,"我背得出一百零八路剑诀,认得出各派兵器,还..."他压低声音,"还知道栖霞山有处古剑冢。"
常乐与青儿同时转头。余意得意地从怀中摸出张泛黄的羊皮纸:"祖上传下的藏宝图,就缺把钥匙..."他指了指锦囊里的半块令牌。
暮色降临时,别院终于恢复清静。余老爷被家丁抬了回去,临走前余意还偷偷朝常乐比口型:"等着我!"
后山凉亭里,三人对着羊皮纸研究。图上标注的剑冢位置,竟与谢家别院后山的一处瀑布重合。青儿用手指丈量着比例:"要真是青云峰古剑冢,里头说不定有..."
"完整的青云令。"谢无殇轻叩石桌,"也是开启甲字库的钥匙。"
常乐着青铜剑。自从合璧剑法初成,剑身上的黑线就淡了许多,云纹却越发清晰。青儿飘到他肩头,小声道:"主人,明日去探剑冢吧?"
谢无殇忽然起身:"先吃饭。"
他今日难得主动提议,常乐自然应允。三人换了衣裳进城,选了家临河的酒楼。二楼雅间推开窗,正见秦淮河灯火如昼,画舫上的歌女正在唱新编的《剑客行》。
酒菜上齐时,屏风后突然探出个脑袋:"可算找着你们了!"
余意换了身素净衣裳,怀里还抱着坛酒。不等邀请就自顾自坐下:"三十年的女儿红,我偷...借来的!"
谢无殇皱眉,常乐却笑着接过酒坛。这纨绔少爷虽然烦人,心眼倒不坏。青儿凑到酒坛边嗅了嗅,突然变出个玉杯:"我也要!"
酒过三巡,余意的话越发多了。从他五岁迷上江湖话本,到偷偷收集各派兵器图谱,再到如何在父亲眼皮底下练剑...常乐听得有趣,连谢无殇都多动了几筷子。
"少侠你不知道..."余意醉醺醺地搭着常乐肩膀,"我看见你们双剑合璧那招,就像...就像..."他忽然卡壳,盯着窗外发呆。
常乐顺着望去,只见夜空中两盏相依相偎的孔明灯正缓缓上升,一盏描着云纹,一盏画着松枝,在星河下并驾齐驱。
"就像那个!"余意拍桌,"分则各自为王,合则天下无双!"
谢无殇执杯的手顿了顿。常乐忽然明白"心意相通"的真谛——非是要变成对方,而是在各自的路上,守望同一片星空。
青儿醉倒在常乐肩头,发间铜簪滑落。余意手忙脚乱去接,却见簪子在空中转了个弯,稳稳插回少女发髻。他揉揉眼睛:"我...我是不是喝多了?"
窗外,两盏明灯渐行渐远,却没入同一片银河。常乐举杯与谢无殇轻轻一碰,青铜剑在鞘中发出清越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