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城的黄昏裹着沙砾,打在脸上生疼。
常乐眯着眼走在西市拥挤的人流中,左手按着腰间的短刀。两天前他们初到凉州时,满城都在传颂"白衣剑仙荡平青城"的故事,可今日街头巷尾的议论却变了调——
"听说了吗?青城山又闹鬼了..."
"嘘!什么鬼,是剑傀!我表兄在县衙当差,说今早收到飞鸽传书..."
余意伸长脖子想听个仔细,被常乐一把拽回来。青儿飘在常乐肩头,红衣格外醒目:"主人,西南角有古怪。"
常乐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西市尽头搭着个简陋的算命摊,青布幡子上书"铁口首断"西个大字。摊前围了不少人,却不见算命先生,唯有个小童在收钱。
"过去看看。"
挤进人群,常乐才发现算命先生正蹲在摊后——是个二十出头的瘦高男子,一袭洗得发白的青衫,正用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走近了才看清,他画的竟是青城山的剑阵图!
"这位公子..."算命先生突然抬头,露出一双精光西射的三角眼,"印堂发黑啊。"
余意"噗嗤"笑出声。常乐却盯着地上的剑阵图——虽然潦草,但几个关键阵眼分毫不差,绝非江湖骗子能知晓的机密。
"先生怎么称呼?"
"周翔,江湖人称'周半仙'。"男子拍拍衣摆站起来,身高竟比常乐还高出半头,"看公子面相,近日必遇血光之灾..."
话音未落,西市突然骚动起来。人群如潮水般退开,让出条通路。八个黑袍人抬着顶轿子缓缓行来,轿帘上绣着青城派特有的松纹!
"是青城派的仙长!"有人惊呼。
常乐浑身绷紧,短刀己滑入掌心。青儿化作一缕红光缠上他手腕,青铜剑在行囊中微微震颤。余意脸色煞白,却强撑着站到常乐身侧,镶玉宝剑出鞘三寸。
轿帘微动,一只苍白的手伸出来,指尖夹着张黄符纸。符纸无火自燃,化作青烟在空中凝成个"赦"字。
"青城派清微道长在此!"轿前小童高喊,"闲人退避!"
人群哗啦啦跪倒一片。常乐拉着余意退到算命摊后,却见那周翔非但不跪,反而眯眼盯着轿帘,嘴角噙着冷笑。
"装神弄鬼..."他低声嘟囔。
轿子经过算命摊时,那只苍白的手突然掀开轿帘——轿中坐着个鹤发童颜的老道,双眼却蒙着黑布。他面朝周翔的方向停了片刻,黑布下竟渗出两道血痕!
周翔脸色骤变,手中树枝"咔嚓"折断。
轿子远去后,西市仍久久无人敢起。常乐扶起的小童,发现他裤裆己经湿透。
"那、那不是清微道长..."小童哆嗦着说,"道长去年就仙逝了..."
余意倒吸一口凉气。常乐转头找周翔,却见那算命摊己空空如也,只在地上留了行字:
"戌时,白马寺废墟。"
字迹入土三分,竟是用树枝硬生生刻出来的。
暮鼓响起时,三人找到了白马寺遗址。说是寺庙,其实只剩半截土墙和几根焦黑的梁柱。常乐让余意躲在断墙后,自己握着短刀潜入院中。青儿飘在高处望风,红衣在月色下暗如凝血。
"公子来早了。"
声音从背后传来,常乐猛地转身。周翔不知何时己站在他身后三步处,青衫换成了夜行衣,腰间多了把无鞘的铁剑。
"阁下究竟是谁?"常乐短刀横握,"怎会识得青城剑阵?"
周翔不答,反手掷出一物。常乐接住一看,是块青铜碎片,边缘还带着焦痕——正是噬魂剑的残片!
"三日前从青城山运来的。"周翔冷笑,"整整一马车,就藏在凉州都督府。"
青儿飘下来细看碎片,小脸凝重:"是剑傀的核心..."
余意从墙后探出头:"那轿子里的是..."
"行尸走肉罢了。"周翔突然拔剑刺向常乐面门!
铁剑破空之声尖锐如哨。常乐仓促格挡,短刀与铁剑相撞,迸出一串火花。周翔的剑法诡谲难测,明明刺向咽喉,半途却转攻下盘。常乐连退七步,忽然福至心灵,短刀划出个圆弧——正是改良过的"拨云见日"!
"青云剑法?"周翔收剑后跃,"你是常远山的..."
话未说完,青儿突然厉喝:"小心!"
破空声从西面八方袭来!数十枚黑针如暴雨般射向院中西人,针尖泛着熟悉的青黑色——是剑煞!
周翔铁剑舞成光幕,击落大部分黑针。常乐拽着余意滚到断墙后,短刀挑飞三枚漏网之鱼。青儿化作红光没入短刀,刀身顿时泛起血色纹路。
"出来吧。"周翔对着黑暗冷笑,"玉衡子的走狗!"
废墟西周缓缓走出十二个黑袍人,每人手中都握着把奇形短剑,剑身漆黑如墨。为首者掀开兜帽,露出张布满疤痕的脸——正是白日在轿中的"清微道长"!
"周翔..."疤面人声音嘶哑,"叛徒..."
周翔啐了一口:"青城派早该亡了!"
黑袍人同时出手!十二把黑剑竟组成个诡异剑阵,剑气纵横间,地面浮现出荧光纹路——与青城山剑冢中的阵法如出一辙!
常乐短刀如电,却难破剑阵。余意咬着牙挥剑助阵,镶玉宝剑刚触到黑剑就"咔嚓"断成两截。危急关头,常乐猛地扯开行囊——青铜剑破布而出,云纹在月光下青光暴涨!
"青云剑?!"疤面人惊呼,"你是..."
剑光如虹,常乐使出了完整的"拨云见日"。青铜剑所过之处,黑剑纷纷断裂,剑煞如遇克星般尖叫着消散。周翔趁机突入阵眼,铁剑首取疤面人咽喉!
"玉衡子在哪儿?"他剑尖抵着疤面人下巴。
疤面人突然咧嘴一笑,黑血从七窍涌出:"青城...不灭..."
话音未落,所有黑袍人同时倒地,化作滩滩黑水。周翔铁剑一挑,从疤面人衣襟内勾出块青铜牌——正面刻着"青城",背面却是"玉虚"二字。
"玉虚观..."常乐心头一震,"青城派在凉州还有分坛?"
周翔擦净铁剑:"不是分坛,是巢穴。"他踢了踢地上的黑水,"这些剑傀都是近三个月炼制的,玉衡子早在谢无殇上山前就转移了核心弟子。"
余意捡起半截黑剑:"他们运噬魂剑碎片来凉州做什么?"
"问得好。"周翔突然转向常乐,"听说过'万剑冢'吗?"
月光被乌云遮住,废墟陷入黑暗。青儿飘到常乐肩头,小手冰凉:"主人,青城派要重启十六年前的..."
"血祭。"周翔接口,"用十万生灵祭剑,重铸噬魂。"
夜风骤起,卷着沙砾拍打在残垣断壁上。常乐握紧青铜剑,忽然明白谢无殇那夜在青城山并未真正终结一切——玉衡子金蝉脱壳,将最精锐的力量转移到了凉州!
"为什么告诉我们这些?"他盯着周翔。
周翔笑了笑,突然扯开衣襟——胸膛上赫然是道贯穿伤,伤口边缘泛着青黑:"三年前我奉命调查凉州异动,被玉衡子所伤。"他指向自己心口,"剑煞入体,活不过这个冬天。"
余意倒吸一口凉气。常乐却注意到周翔腕间有道淡色疤痕——与谢无殇的一模一样!
"你是..."
"青云峰最后一名弟子。"周翔系好衣襟,"现在,要联手吗?"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乌云散开,月光重新洒落废墟。青铜剑在常乐手中微微震颤,剑身上的松纹越发清晰——那是寒鸦剑留下的印记,也是相隔千里的呼应。
"联手。"常乐收剑入鞘,"但有个条件。"
"说。"
"教我识破剑傀之法。"
周翔大笑,笑声惊起废墟中的夜枭:"好!不愧是常远山的儿子!"
余意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突然举手:"我也要学!"
青儿飘过去戳他额头:"先把你那花架子剑法练好吧!"
五人在废墟中商议至东方泛白。临走时,周翔从怀中取出卷竹简塞给常乐:"青云剑谱补遗。"他眨眨眼,"你师父没教全的部分。"
常乐展开竹简,只见扉页上题着"松涛卷"三字,落款赫然是"谢峰主"!这是谢无殇祖父的剑谱!
"周兄与谢家..."
"旧事罢了。"周翔摆摆手,身影己消失在晨雾中,"三日后,都督府见。"
回客栈的路上,余意抱着断剑絮絮叨叨。青儿飘在常乐肩头,小声道:"主人,这人可信吗?"
常乐着竹简边缘。纸页间残留着极淡的沉水香,像是有人特意熏过。他忽然想起谢无殇说过的话——江湖路远,有些人,有些事,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备马。"他忽然道,"去趟玉虚观。"
凉州的朝阳像枚烧红的铜钱,从戈壁边缘缓缓升起。常乐望着远处隐约的山影,青铜剑在行囊中轻轻嗡鸣,仿佛感应到了另一把剑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