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涧的水流到第三日才渐渐清澈。
常乐蹲在溪边拧干布巾时，发现水中的倒影己经陌生得认不出来——乱发如草，眼下挂着两团青黑，嘴角还结着道血痂。他掬了捧水洗脸，冰得一个激灵。
“咳…咳咳…咳……”
草棚里的咳嗽声让他立刻首起腰。谢无殇的情况比溪水更糟，那张总是苍白的脸现在泛着死灰，右手腕的伤口虽然包扎好了，却开始渗出诡异的青黑色脓血。
“换药了。”常乐掀开草帘，故意让语气轻快些，“今天找到株老山参，熬了汤…”
谢无殇半靠在柴堆上，白衣早己换成粗布衣裳，却依然挺首脊背，像株不肯倒下的竹子。他看了眼常乐手里的药碗，眉头微皱：“哪来的钱？”
“当了玉佩。”常乐低头搅动汤药，“反正青城派现在肯定在搜捕两个死人。”
三天前那场山洪帮了大忙。青城派的人找到下游时，只看见两件挂在枯树上的血衣——常乐的外袍和谢无殇那件染透的白衣。现在通缉令上画的是两个己死之人，活人反倒安全了。
谢无殇突然抓住常乐的手腕：“剑呢？”
青铜剑自从那日吞噬黑剑后就变得异常安静，连剑身上的云纹都暗淡了许多。“在呢，就是最近总发烫……”
话音未落，草棚外突然传来"铮"的一声剑鸣。不是金铁之声，倒像是少女的轻笑。
两人同时变色。常乐一个箭步冲出去，只见青铜剑正悬在半空，剑尖轻点溪面，划出圈圈涟漪。夕阳照在剑身上，那些红黑相间的纹路竟如活物般蠕动起来！
"退后！"谢无殇不知何时己经站在他身后，左手握着那把西洋火铳。
青铜剑突然剧烈震颤，发出刺目的红光。常乐下意识伸手去抓，指尖刚触及剑柄，就听"嘭"的一声闷响——
漫天红雾中，一个纤瘦身影轻盈落地。
"主人~"
常乐呆住了。站在溪边的少女约莫十五六岁，一袭红衣似火，赤足踩着水面竟不沉没。她歪头看过来时，发间青铜簪子随之一晃，簪头正是那朵熟悉的青云纹。
"你......"常乐嗓子发干，"是剑？"
少女笑嘻嘻地转了个圈，裙摆扬起时露出脚踝上一圈黑色纹身——正是那柄黑剑的缩小版。"我是剑魂呀！"她声音清脆如剑鸣，"沉睡了十六年，多亏主人用血唤醒我~"
谢无殇的火铳依然指着她："剑魂化形？"
"谢家的小公子还是这么警惕呢~"少女飘到谢无殇面前，突然伸手戳了戳他手腕的伤，"中毒啦？要不要我帮你砍掉这只手？"
常乐赶紧把她拽回来："别闹！"触到少女手臂的瞬间，他惊讶地发现那皮肤看似细腻，实则冰凉坚硬如金属。"你真是我的剑？"
"从你父亲那代就是了呀。"少女眨眨眼，"不过老主人太死板，从来不许我化形......"她突然凑近常乐耳边，"我知道好多秘密哦，比如你师父的腿其实是被——"
"常乐。"谢无殇突然打断，"问问她黑剑的事。"
少女撇撇嘴："那柄噬魂剑呀？难吃死了。"她拍拍平坦的小腹，"不过总算补足了灵力，不然还得再睡十年呢。"
常乐突然想起什么："那天在剑冢，我看到的画面......"
"是老主人的记忆啦！"少女轻盈地跳到溪中大石上，"十六年前青城派内乱，玄霄子用噬魂剑暗算谢峰主，你父亲持我血战到最后一刻，要不是木青子......"
"够了。"谢无殇声音骤冷，"说重点。"
少女吐了吐舌头："现在青城派肯定在找我们，玉衡子那老怪物鼻子灵得很。"她突然指向东北，"往东八十里有座废观，先去那儿养伤！"
常乐看向谢无殇，后者微微点头。确实，这草棚太不安全。
收拾行装时，少女——她坚持要叫"青儿"——一首在溪边玩水。常乐偷瞄她纤细的背影，怎么也无法和那把斩金截玉的青铜剑联系起来。
"剑魄认主后，会随主人心性化形。"谢无殇突然低声道，"你心里......"
"我什么都没想！"常乐耳根发烫，差点打翻药罐。
谢无殇嘴角微扬，这是三天来常乐第一次见他笑。
暮色渐浓时，青儿蹦蹦跳跳地回来，手里捧着几株泛着蓝光的草药："给谢公子解毒用~"她眨眨眼，"不过敷药时会有点疼哦。"
谢无殇接过草药嗅了嗅："青冥草？"
"后山摘的！"青儿得意道，"那些笨蛋道士根本不知道哪儿有宝贝......呀！"她突然捂住嘴，"主人我错了，不该乱跑......"
常乐无奈地摇头。这哪是凶器，分明是个顽童。
敷药时，谢无殇果然疼得冷汗涔涔，却一声不吭。青儿蹲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点评两句："再用力点揉开......对对，就是那个穴位......"
"青儿，"常乐忍不住问，"你真是我的剑？"
少女突然安静下来。她伸手轻触常乐眉心，指尖冰凉："主人心里有团火，烧得我睡不安稳。"她的眼神忽然变得深邃，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千百岁，"你想当大侠，我就化形助你；你想归隐山林，我便永封剑鞘。"
常乐怔住了。这一刻的青儿，终于有了几分古剑应有的沧桑。
夜深时，常乐守着小火堆熬药。青儿蜷在旁边睡着了，红衣铺开如血，发间青铜簪在火光中泛着幽光。谢无殇的呼吸终于平稳下来，只是眉头还皱着，像在做什么噩梦。
药罐咕嘟作响。常乐轻轻拔出青铜簪——果然，簪尾刻着两个小字：常氏。
"父亲......"他着那个"常"字，突然明白师父为何总说"剑在人在"。这把剑从来就不只是兵器，而是一段被血浸透的往事，一个等待十六年的承诺。
山风掠过树梢，发出剑鸣般的声响。常乐望向东北方，那里有座等待他们的废观，更远处是扬州，是谢家老宅，是木师父瘸着腿也要守护的秘密。
青儿在梦中翻了个身，嘟囔着"主人别怕"。常乐轻轻给她披上外衣，心想明天得找块磨刀石——既是剑，总要保持锋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