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相见
十五年了,袁归雁的宁福宫和十五年前并无太多变化,只是陈旧了些许。
当年她和袁归雁一道栽下的桂花树,已经高过了屋顶,如今虽是深秋,花已半残,但整个院中仍满是浓郁的桂花香。
犹记当年,袁归雁曾和她笑谈,等这棵树亭亭如盖,他们的孩子也已长大,她们就一起在这树下做桂花糕。
可是……故人再见,却已然面目全非。
行至门外,谢冰宁收敛起纷乱的思绪,跟在最后迈过正厅的门槛。
猝不及防的,她就看到了端坐主位的隆德皇帝——她宁稼穑的丈夫宇文钦。
宇文钦比她还小两岁,如今已然过了知天命之年。褪去青涩后的他,自有一番人皇的雍容气度。
可岁月是公平的,即使人皇也不能阻挡岁月的脚步,宇文钦头发已经花白,曾经那双她最爱的澄澈如赤子的眼睛,如今也变得混沌,眉间清晰的竖纹和下垂的嘴角更是昭示着他这些年的辛苦和烦忧。
只一眼,谢冰宁就忍着心疼,垂下了眼帘。
“父皇,母妃呢?”谢冰宁跟着一众宫人行礼如仪,朝阳公主却提着裙子直接向坐在上首的宇文钦跑去。
宇文钦皱起的眉头微微舒展开,想着朝阳公主招了招手,朝阳公主回头哼了一声就贴着宇文钦坐到了他身边。
宇文钦拉着朝阳公主小手,转头看向还在台下拘着礼的众人,虚虚抬了抬手:“起来吧。”
然后才对着朝阳公主解释:“你母妃在看账册,马上就来。”
说话间,就听一温柔女声自屏风后传来:“妾身来了。”
“母妃!”朝阳公主迎上去,搂住袁归雁的腰:“母妃,你可来了!”
“好了,母妃还未向你父皇行礼呢。”
“不要,母妃要替我主做!”
趁几人说话,谢冰宁又忍不住抬起眼帘偷看。
袁归雁比自己小上十岁,如今也已经三十有五,但保养得宜,如今看起来并不十分见老,和朝阳公主一起,不像母女反而像姐妹,可见这些年过得不错。
只是……谢冰宁扫过跟在袁归雁身后的下人,又很快垂下眼帘。
袁归雁拉着朝阳公主在宇文钦身边坐定,歉省道:“陛下,这件事是妾身……”
“袁尚宫,你来说。”宇文钦打断袁归雁,语气疲惫。
袁尚宫已经冷汗淋淋,避重就轻的回答:“回官家的话,奴婢是今日才知道谢娘子病重,以前都是长康在照顾的。”
宇文钦又看向长康,长康其实也害怕,但还是据实说了:“四日前,谢娘子挨了罚,当天晚上就发起了高热,是奴婢一直在身边照顾的,这几日一直反反复复,但叫谢娘子还是会答应的,今日早晨,谢娘子的高热是退了,可手脚冰冷,叫名字和摇晃也都不应了,奴婢害怕谢娘子有些不好,就禀告了尚宫大人。谁料……尚宫大人来了谢娘子就醒了,听闻……要把她换掉,就……就……”
宇文钦眼神洞悉的扫过长康和袁尚宫,又带过一直低着头的谢冰宁,微微吐了一口气。
既然让周勃请人,那这背后的官司他自然知道个大概,只是一个伴读其实并不要紧,他担心的是前朝以及朝阳公主。
“珑儿,和父皇说到底怎么回事?”
“陛下,公主还小。”袁归雁适时插嘴,说到一半就被宇文钦打断:“她已经十六了,让她自己说。”
在宇文钦跟前,朝阳公主乖得像一只小猫:“父皇,我不想要这个伴读了,她木讷无趣,身子还病病歪歪的,你把她送出宫去吧。我想换一个。”
这孩子……谢冰宁偷偷抬头,对上宇文钦的目光,又赶紧低下头。
“哦,我们珑儿相中谁了?” 宇文钦最后几个字拉长了音调,带了几分随意,可谢冰宁知道,宇文钦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就是要发怒了。
袁归雁赶紧说道:“她一个小姑娘,三分钟热度,陛下何必……”
“珑儿大了,有主意了,我们听她说说。” 宇文钦搂住朝阳公主的肩膀,语气依然随意,可袁归雁却不敢再说什么了,只给了朝阳公主一个警告的眼神,可朝阳公主却丝毫没有领会袁归雁的意思,冲着下面扬了扬下巴:“女儿想要让母妃的侄女娇杏来做女儿的伴读,她骑马好,还会斗蛐蛐,我要她做我的伴读。”
袁归雁的脸色立刻就变了,赶紧站起来,对着宇文钦行了个蹲礼:“陛下,是妾管教公主无方……”
朝阳公主不明白袁归雁为什么忽然请罪,怯怯的看着宇文钦:“父皇,母妃……”
“珑儿,看着父皇。” 宇文钦没有理会袁归雁,只温和的命令朝阳公主。
朝阳公主有些心虚的抬起头。
“珑儿,你知道如果父皇直接下谕让谢家娘子回去,会发生什么么?”
“她回家去呀,还会发生什么?”朝阳公主茫然的回答。
宇文钦无奈的叹了口气:“珑儿,你也知道,官宦人家的女儿被选做伴读,后面说亲也是很大的筹码,可你是否知道,如果伴读做了一半,不是及笄后家里议亲请旨出宫,就会被认为德行有亏。母家如果还算疼女儿,可能会给她寻个寒门举子嫁了,如果是那种讲规矩的人家,轻了就直接送到家庙出家,重了……你的伴读可能不到半年就病故了。”
“什么?”朝阳公主显然没想到这一层。
宇文钦又耐着性子教她:“你还记得你柔嘉姑姑么?她为什么跛了一条腿,就是因为她驱逐了伴读吴氏,吴氏性格贞烈,回去就一脖子吊死了,吴家记恨上了你柔嘉姑姑,蛰伏了十年,赶上她郡马失了势,趁她外出故意在山路上冲撞她的马车,害的她跌下山崖,虽然捡回一条命,可后面也不能好好走路了。”
朝阳公主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她一直以来受的教育都是自己怎么痛快,却从来不想着自己作为一国公主,一举一动对别人的影响能有多大。
柔嘉郡主的事谢冰宁也是知道的,其实也是无妄之灾,那个吴氏是因为不自量力参与了夺嫡,才被柔嘉郡主找了个体面的理由逐出宫的,吴氏也并非自戕,而是被吴家家主、当时的老尚书浸了猪笼。
而后报复柔嘉也并不单单是因为吴氏的事坏了吴家女的名声,更是因为当时他们以为前世的自己也在车上,柔嘉不过误中副车罢了。
说到底,这件事不过是朝堂倾轧的一个小小插曲,可宇文钦用这个故事教朝阳公主也丝毫没有问题。
“所以,你还要直接把谢氏逐出宫去么?” 宇文钦摸着朝阳公主的头,问她。
朝阳公主有些犹豫,她虽然骄纵,可还没骄纵到不顾人死活的地步,更何况想到柔嘉郡主的下场,她也有些害怕,谢冰宁的父亲虽然只是个医正,可谁又保证以后不生病呢?万一……
看着女儿的样子,谢冰宁有些心软,宇文钦自然也是:“珑儿,这件事,你好好想想罢。”
“可是,父皇,我已经答应娇杏妹妹了,我是公主,不能言而无信的。”朝阳公主扯着宇文钦袖子,撒着娇。
宇文钦叹了口气:“你是公主,虽然不会参与夺嫡,可很多人其实都巴望着你犯错。或者拉你下水,你切不可因为自己的一时喜好随意承诺什么,伴读这件事情父皇还能给你兜底,可如果是涉及朝堂的大事,那怕是就不行了。”
朝阳公主讷讷的低下头:“父皇,女儿记得了。”
“珑儿是公主,自然得一诺千金,既然你答应了秦家的女儿,那明日就让她进宫做伴读吧。”宇文钦直接表了态,可不等朝阳公主和袁归雁起身谢恩,宇文钦又看向谢冰宁:“至于谢娘子……”
谢冰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