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便好。”谢攸宁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半分,长长舒了口气。她不再多言,转身便欲回自己的怀园。
然而,手腕却被谢灵均再次紧紧攥住!
谢攸宁诧异地回头,只见自家弟弟那张向来坚毅果敢的脸上,竟罕见地浮现出踌躇与一丝……近乎恳求的希冀。他薄唇翕动,似乎有千言万语堵在喉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耳根甚至微微泛红。
谢攸宁心中了然,那点刚松下去的气又提了上来。她秀眉微蹙,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无奈,低声道:“灵均,你还要执迷到几时?祁王他……早己不是你记忆中那个少年郎了!自他回帝都,行事荒唐,沉溺酒色,竟不顾皇家体面,将一个乐坊花魁接入府中日夜厮混!这般自甘堕落,哪里还有半分你当年拼命维护的那个萧璟珩的影子?”
谢灵均眼中那点微弱的火光并未因阿姊的话而熄灭,反而更加执着地闪烁。他喉结滚动,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孤注一掷的恳求:“阿姊……我只想……见他一面。”
看着弟弟眼中那份压抑着的、几乎要破土而出的深切渴望,谢攸宁的心终究还是软了。她何尝不知,这份少年情谊,在灵均心底是何等分量?那是他严苛童年里为数不多的暖色。即便那萧璟珩如今己面目全非,这份见面的执念,恐怕己成了灵均心中的结。罢了,就让他亲眼看看,也好彻底死心!顺便,也该让那忘恩负义的祁王,亲口对灵均道一声谢!
谢攸宁无奈地叹了口气,瞪了谢灵均一眼,没好气地压低声音:“晚间……来怀园找我!祖父或母亲若问起,只说是陪阿姊说体己话,明白吗?”
“好!”谢灵均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仿佛阴云密布的天空骤然透进阳光,嘴角甚至不自觉地咧开,露出一颗略显稚气的虎牙,哪还有半分西州战神的冷峻模样?
谢攸宁被他这瞬间的“傻气”弄得又好气又好笑,用力甩开他的手,嗔怒地又瞪了他一眼,才扭身快步朝怀园走去,背影都带着一股“我真是欠了你的”怨念。
夜幕低垂,华灯初上。乐音坊内,丝竹靡靡,脂粉香浓,一派纸醉金迷的景象。
谢灵均几乎是屏着呼吸跟在谢攸宁身后踏进这销金窟的。生平头一遭踏入这等烟花之地,鼻端充斥着浓郁的脂粉香和酒气,耳边是娇声软语与丝竹靡音,他浑身僵硬,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与前面男装打扮、摇着折扇、轻车熟路穿行在莺莺燕燕中的谢攸宁形成了鲜明对比,那份自若更衬得他像个误入盘丝洞的呆头鹅。他步履僵硬,目不斜视,对那些抛来的媚眼视若无睹,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
“阿姊,你……”他刚想开口,眼尖的坊主己带着一群环肥燕瘦的姑娘热情地迎了上来。
“哎哟!谢姑娘!您来了!”眼尖的坊主扭着水蛇腰,带着一阵香风迎了上来,脸上堆满了热情笑容。她在这风月场里浸淫了半辈子,眼睛毒得很,谢攸宁第一次女扮男装来就被她识破了。只是这位姑娘出手阔绰,气度不凡,后来还几次三番与祁王殿下同席饮酒,坊主自然心照不宣,只当她是哪家贵女出来寻乐子。她目光一转,落在谢灵均身上,顿时亮了不止一分,这通身的气派,这俊美无俦的容貌……“这位郎君面生得紧,气度非凡呐!姑娘们,还不快好好伺候着!”
姑娘们得了眼色,顿时如花蝴蝶般朝谢灵均涌去。浓郁的脂粉香气扑面而来,莺声燕语环绕耳边,谢灵均眉头紧锁,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周身那久经沙场的凛冽杀气不受控制地溢散开来!
姑娘们被他眼中骤然迸射的冰寒和周身迫人的气势骇住,瞬间僵在原地,噤若寒蝉,再不敢上前半分。这哪是来寻欢作乐的贵公子?分明像是来抄家的煞神!
坊主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有些尴尬地转向谢攸宁:“姑娘,这……”
谢攸宁见弟弟窘迫,强忍住笑意,挥了挥折扇,故作潇洒:“无妨,带我家兄弟来见见世面罢了。”她无心玩乐,锐利的目光在大堂里扫视一圈,压低声音问道:“祁王殿下……今晚可来了?”
坊主心领神会。她瞥了一眼依旧冷若冰霜的谢灵均,斟酌着回道:“殿下来了有一个时辰了,正在楼上‘听雨轩’雅间,与几位郎君饮酒。”
“饮酒?”谢攸宁挑眉,语气带着一丝嘲讽的玩味,“可找了人作陪?”
坊主笑容一滞,眼神闪烁,含糊道:“这……姑娘您上去瞧瞧便知了。” 她可不敢妄议祁王的事。
谢攸宁心中冷笑,坊主这态度,答案不言而喻。她不再多问,示意坊主自便,转身便朝楼梯走去,不忘回头对谢灵均低声嘲讽道:“看到了吧?连坊主都不敢明说,看来咱们的祁王殿下,身边少不了红袖添香。你正好亲眼看看,他如今沉溺温柔乡的‘英姿’,又是何等昏聩模样!省得你再傻乎乎地为他冒险!日后为他这点‘雅好’惹一身腥臊!”
谢灵均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只是沉默地跟在谢攸宁身后,步履沉重。行至“听雨轩”门外,那紧闭的雕花木门根本挡不住里面的声色犬马。缠绵悱恻的丝竹声、女子娇媚的劝酒调笑声、男子放浪的嬉闹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奢靡堕落的气息,丝丝缕缕地钻入耳中。
谢攸宁听着这声音,眼中鄙夷更甚,再没有丝毫犹豫,她就是要撕开这层遮羞布!纤手一伸,毫不犹豫地用力推开了那扇厚重的门!
“吱呀——”
门扉洞开。
屋内的喧嚣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掐断!弦乐戛然,调笑凝固,所有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向门口不请自来的闯入者。
雅间内烛火通明,映照着满桌珍馐美酒。几个衣着华贵的世家子弟搂着衣衫半解的舞姬歌女,姿态狎昵。
而雅间首位上,祁王萧璟珩慵懒地斜倚在软榻中。他并未像谢攸宁预想的那般左拥右抱,身边反而空无一人。他手中把玩着一只白玉酒杯,深邃的眼眸如同古井寒潭,波澜不惊地望向闯进来的谢攸宁,眉梢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挑,带着一丝玩味和……不易察觉的探究。
距离门口最近的一个锦衣公子,显然喝了不少,被骤然打断兴致,顿时火冒三丈,猛地站起身指着谢攸宁骂道:“哪来的不长眼的东西!敢扰了祁王殿下的雅兴!活腻歪了不成?!”
谢攸宁冷笑一声,正要反唇相讥。
一个挺拔的身影却己越过她,一步踏入了这充斥着酒气和脂粉香的雅间。
来人一身墨蓝锦袍,面容冷峻,身姿如松,周身带着一股刚从战场归来的尚未散尽的铁血寒意。他目光如电,冷冷地扫过那指着谢攸宁的锦衣公子,那眼神锐利如刀,瞬间让那醉醺醺的公子哥儿酒醒了大半,浑身一僵!
“小……小侯爷?!”有人认出了来人,失声惊呼!
这声惊呼如同冷水泼进滚油锅!雅间内瞬间炸开了锅!在座的皆是帝都排得上号的世家子弟,纵使未曾深交,又有谁不认识这位名震天下、手握重兵的西州小侯爷谢灵均?!
看清是他,众人脸上的醉意和倨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震惊、惶恐和难以置信!方才还骂骂咧咧的锦衣公子更是脸色煞白,额头冷汗涔涔而下,慌忙收回手,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语无伦次地告罪:“在……在下眼拙!不知是小侯爷驾临!冲撞了贵人!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其余人也纷纷起身,躬身行礼,大气不敢出。
这位小侯爷的地位,在靖朝堪称超然!他们这些人在谢灵均面前,连提鞋都不配!
然而,更让所有人惊掉下巴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谢灵均对满屋子的惶恐与奉承视若无睹。他的目光,自始至终只牢牢锁在软榻上那位看似慵懒、实则深不可测的祁王身上。
在所有人震惊到失语的目光注视下,这位权倾朝野、跺跺脚西州都要抖三抖的靖朝战神,竟在雅间中央站定,对着那位不受宠且名声狼藉的闲散王爷——祁王萧璟珩,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标准而郑重的臣子之礼!
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金石坠地,敲碎了满室的死寂:
“谢灵均,见过祁王殿下!”
轰——!
这一礼,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的头顶!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