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车城方向映红天际的火光,如同插在吐蕃西域心脏上的一柄烧红尖刀,灼痛了所有目睹者的神经。安西残军在李琰的率领下,如同得手的沙狐,借着夜色的掩护和雅丹地貌的迷宫,急速向西南方向遁去。身后,吐蕃追兵的怒号与库车方向的混乱喧嚣渐渐被呼啸的风沙吞没,但每个人心中都清楚,这场燎原之火点燃的,是吐蕃不死不休的疯狂报复。
**地点:天山南脉·疏勒堡外围山口**
**时间:离开库车五日后**
连续数日的高强度行军,穿越戈壁与山麓,队伍己疲惫到极点。当巍峨险峻的疏勒堡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时,连最凶悍的裴十三眼中也布满了血丝。
疏勒堡,名副其实。它扼守着一处极其险要的山口,两侧是刀削斧劈般的陡峭崖壁,只有一条“之”字形的狭窄山道盘旋而上,通往堡门。堡墙依托山势而建,高耸坚固,布满了箭垛和瞭望台。堡顶飘扬着一面残破不堪却异常醒目的靛蓝金唐大旗!旗上布满了箭孔和烟熏火燎的痕迹,却倔强地宣示着主权!
然而,堡垒外围的景象却触目惊心。山道下方,靠近山口开阔地的位置,密密麻麻布满了吐蕃人的营帐!粗略看去,不下数千之众!营寨外围挖有壕沟,设置鹿砦,巡逻队往来穿梭,将疏勒堡围得如同铁桶一般。几处显眼的高地上,还架设着简陋的投石机和强弩阵地,显然曾对堡垒发起过进攻,但堡垒主体依旧巍然屹立,城墙上隐约可见守卫的身影。
“他娘的!围得真够严实!”雷万春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嘴唇干裂),瓮声骂道,“尉迟光这小子,还真能扛!”
“郭帅选的人,错不了。”崔琰的声音沙哑,但眼中充满了敬佩。一路行来,他亲眼见证了安西孤军的坚韧,对这位从未谋面的尉迟光也生出了期待。
李琰伏在一处岩石后,鹰隼般的目光仔细扫视着吐蕃营寨的布局、巡逻规律、换防间隙,以及那条唯一通往堡垒的山道。“强攻山道是送死,惊动围军更是灭顶之灾。”他低声道,“赵老说的‘沙狐’,还得继续当。”
“王爷,看那边!”裴十三眼尖,指着山道下方靠近吐蕃营寨边缘的一处地方。那里似乎有一个用木栅栏围起来的特殊区域,里面人影绰绰,但行动迟缓,周围有吐蕃士兵看守,不时传来呵斥和鞭打声。“像是……关人的地方!”
“俘虏营?”李琰眼神一凝。赵大昏迷前提及的“安西最后的种子”在疏勒堡,但被吐蕃抓走的军民呢?库车奇袭证明了“沙狐战术”的威力,或许……
就在这时,疏勒堡最高的瞭望塔上,一面小小的红旗突然左右挥舞了三下,随即迅速收起!
“信号!是尉迟光!他看到我们了!”崔琰激动地低呼。这是离开龟兹前,通过赵大昏迷中零碎信息推测并约定的联络暗号——援军抵达,外围警戒!
李琰心中一定。疏勒堡的星火未灭,且保持着警惕和联络能力。
“裴十三,雷万春,带几个好手,随我摸近俘虏营侦查!崔琰,你带大队在此隐蔽,保持警戒,接应信号!”
“诺!”
**地点:疏勒堡·堡内主厅**
**时间:同一刻**
疏勒堡主厅,与其说是厅堂,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被烟火熏黑的石洞。空气中弥漫着伤药、汗水和烟火混合的刺鼻气味。墙壁上插着松明火把,光线昏暗摇曳。
主位石椅上,坐着一位身材并不高大却异常精悍的将领。他约莫三十五六岁年纪,面容棱角分明,深目高鼻,带有明显的于阗王族(尉迟氏)特征,正是疏勒堡守将尉迟光。他穿着一身修补多次的唐军皮甲,腰间佩着一柄镶嵌宝石的于阗弯刀,眼神锐利如鹰,此刻却带着深深的疲惫和忧虑。他身边围着几名同样伤痕累累、面黄肌瘦的军官和老兵。
“尉迟将军!堡内粮食……最多再撑十日!水井虽未断,但柴薪将尽!伤药……彻底没了!兄弟们每日都在减员!”一名负责后勤的老校尉声音嘶哑,带着绝望。
尉迟光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石椅扶手。堡外吐蕃围困如铁桶,堡内粮尽援绝,每拖一天,都是煎熬。他望向厅外,目光似乎穿透石壁,望向东方。郭帅的嘱托,赵大的期盼,还有那渺茫的援军消息……长安的兵,真的会来吗?
就在这时,一名哨兵激动地冲了进来:“将军!尉迟将军!信号!东面山崖!红旗三晃!是援军!援军到了!”
“什么?!”尉迟光猛地站起,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疲惫一扫而空!“看清楚了吗?确定是红旗三晃?”
“千真万确!小的看得清清楚楚!”哨兵用力点头。
厅内瞬间炸开了锅!军官们激动得浑身颤抖,有人甚至喜极而泣!
“天不亡我安西!天不亡我疏勒堡!”尉迟光仰天长啸,胸中郁结一扫而空!他猛地一拳砸在石桌上,“传令!加强戒备!准备接应!援军既至,我疏勒堡,定要与吐蕃狗决一死战!”
**地点:吐蕃俘虏营外围·阴影中**
**时间:深夜**
李琰、裴十三、雷万春带着五名最精干的敢死营老卒,如同壁虎般紧贴着冰冷的山岩,潜行到了俘虏营的木栅栏外。恶臭和压抑的呻吟声从栅栏内传来。借着营寨边缘火把的微光,他们看清了里面的景象。
栅栏内拥挤不堪,横七竖八地躺卧着数百人。大多衣衫褴褛,骨瘦如柴,身上带着鞭痕和污垢。有穿着残破唐军服饰的士兵,更多的是平民装束的汉人、胡人,甚至还有妇孺!他们目光呆滞,神情麻木,如同待宰的羔羊。栅栏外,只有两队共十名吐蕃士兵懒散地巡逻着,显然认为在这重重包围的核心,俘虏营万无一失。
“王爷,看那边!”裴十三压低声音,指向俘虏营角落一个单独的木笼。笼子里关着几个穿着相对完整、但神情更加萎靡的人,其中一人似乎是个文士模样,另一人则像个工匠头领。“像是有点身份的,吐蕃狗单独关押。”
李琰点点头,眼中寒芒闪烁。赵大昏迷前的嘱托在耳边回响——“安西的种子”。这些被俘的军民,尤其是可能有技能的工匠、识字的文吏,都是重建安西不可或缺的力量!
“裴十三,你带三人,解决西面那队巡逻兵,要快、要静!”
“雷万春,你带两人,解决东面那队!”
“我亲自去开笼救人!得手后,立刻带人往山道方向撤,崔琰会接应!记住,只救能走的,动作要快,绝不能恋战!”
“明白!”裴十三和雷万春眼中凶光毕露,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如同盯上猎物的恶狼,带着手下悄无声息地没入阴影。
李琰则如同一缕青烟,借着栅栏阴影和俘虏们身体的掩护,迅速靠近那个单独的木笼。笼子的锁是普通的铜锁。他摸出随身携带的、陇西谷老卒给的万能铁钩,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探入锁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远处吐蕃主营方向依旧喧嚣(库车大火引发的混乱余波未息),掩盖了此地的细微动静。裴十三和雷万春如同暗夜中的死神,几乎同时从阴影中扑出!捂嘴、割喉、拧断脖子……动作干净利落,两小队巡逻兵哼都没哼一声就在地。
咔嚓!一声轻微的机括弹动声。木笼的锁开了!
李琰猛地拉开笼门,压低声音:“想活命的,跟我走!别出声!”
笼中几人先是一惊,随即看到李琰身上残破却清晰的唐军装束,眼中瞬间爆发出狂喜和难以置信的光芒!那文士模样的中年人更是激动得浑身颤抖,压低声音:“大……大唐王师?!”
“走!”李琰不容分说,一把扶起一个腿脚不便的老工匠,对其他人低喝。
与此同时,裴十三和雷万春己如同猛虎般冲入俘虏营主区,用刀背敲醒那些还能动的俘虏,低吼着:“唐军来救你们了!想活命的,跟老子冲出去!别出声!快!”
麻木的人群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死水,瞬间激起波澜!求生的欲望压倒了恐惧!能站起来的,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地跟着裴十三和雷万春向栅栏缺口涌去!场面开始有些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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