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心安那声充满灵魂震颤的“哈？？？？？？？”在坞内回荡，惊得柳树上打盹的麻雀扑棱棱飞起，也成功让咸鱼坞的日常三重奏出现了短暂的卡顿。
厨房方向的闷响和焦糊味暂停了，瀑布边的傻笑和零件散架声也消失了。唯有二叔陈闲那悠扬的呼噜，仅仅是节奏微微一顿，随即又无缝衔接地“呼……噜……”起来，仿佛天塌下来也阻挡不了他与周公的棋局。
陈心安保持着那个极度扭曲的半躺半坐姿势，眼珠子死死钉在晒鱼架顶端那条翻身的金鳞大鱼上。鱼身沐浴在阳光里，金灿灿的，肚皮朝天的姿态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安详？或者嘲讽？他机械地低下头，看向掉在自己胸口那枚深褐色的龟甲符。入手温润微沉，带着点老物件特有的油润感，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咸腥——是祖传的味道，没错了。
不是梦。
那条咸鱼，真翻了！
族长之位，真砸头上了！
“我……我……”陈心安张了张嘴，感觉喉咙干得发紧，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爷爷那张总是睡眼惺忪、说话慢悠悠的脸，还有那句仿佛刻在灵魂深处的祖训：“心安崽啊……咱陈家人……万事……莫强求……晒晒太阳……挺好……”
挺好？这特么叫挺好？！
他猛地一个鲤鱼打挺——好吧，动作远没那么利索，更像是一条被扔上岸的咸鱼扑腾了一下——从大石头上蹦了下来。脚下一个趔趄，差点踩进旁边腌鱼的粗陶缸里。
“二叔！二叔！！”陈心安几步冲到歪脖子柳树下，也顾不上什么长辈礼仪了，伸手就去摇晃那张吱呀作响的竹躺椅。
竹椅剧烈摇晃。陈闲的身体随着摇晃的节奏软绵绵地起伏，怀里的咸鱼差点滑落。他眼皮艰难地掀开一条比头发丝还细的缝，浑浊的睡眼茫然地扫了陈心安一下，喉咙里咕哝出几个含糊的音节：“嗯……？翻……翻面时辰……还没到……”
“不是翻面！”陈心安急得差点跳脚，把龟甲符怼到二叔眼前，“是爷爷！爷爷把族长之位传给我了！就在刚才！用这个！传完就睡着了！”
陈闲的目光终于聚焦在那枚龟甲符上，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清明，随即又被更浓重的睡意覆盖。他慢悠悠地“哦……”了一声，仿佛听到的是“今天晚饭吃咸鱼”一样平常，然后极其自然地调整了一下抱咸鱼的姿势，脑袋一歪，眼看又要进入梦乡。
“二叔！”陈心安真要抓狂了，“族长啊！我？陈心安！当族长？这合理吗？爷爷他老人家是不是晒太久太阳……晒迷糊了？”
“唔……”陈闲的鼾声顿了顿，眼皮又掀开一丝，用一种仿佛来自遥远梦境的、飘忽的语气说道：“心……安……挺好……呼……族长……不就是……躺着……晒……鱼……嘛……” 说完，脑袋彻底耷拉下去，悠长的呼噜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沉、更稳，仿佛在身体力行地诠释着什么叫“天塌下来当被盖”。
陈心安：“……”
他感觉一口老血憋在胸口，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指望这位咸鱼本鱼二叔能有什么建设性意见，简首是痴心妄想。
“哥！哥！快来看！我的‘倒行逆施乾坤挪移步’第三千六百次失败，终于有新发现了！” 一个兴奋得变了调的声音由远及近，伴随着“蹬蹬蹬”的脚步声和金属零件拖在地上的“哐啷”声。
堂弟陈错像一阵风似的刮了过来。他看起来有点狼狈，头发被电得微微竖起，脸上还蹭着几道黑灰，身上的粗布短打破了好几个口子，手里死死攥着半块焦黑的玉简和一截扭曲变形的、像是某种精密仪器核心部件的金属杆。但他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闪烁着纯粹的、近乎狂热的求知光芒。
“你看！”陈错把那截扭曲的金属杆举到陈心安面前，唾沫星子差点喷他一脸，“按照《倒行逆施》残篇记载，这一步运功时灵力应该冲击‘绝脉穴’，但我刚才灵力岔道，不小心冲到了旁边的‘笑腰穴’！结果你猜怎么着？我非但没走火入魔爆体而亡，反而觉得丹田暖洋洋的，腰也不酸了！这绝对是颠覆性的发现！证明‘笑腰穴’附近可能存在一个未被记载的、具有强大缓冲和滋养功能的隐穴！我把它命名为‘咸鱼穴’！哥，你说这名字贴切不？”
陈心安看着那截还在冒烟的金属杆，又看看堂弟那张写满“我发现了新大陆”的脸，再想想自己头上那顶“族长”的帽子，只觉得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点：“错啊……哥现在……没空研究你的‘咸鱼穴’……”
“啊？为什么？”陈错一脸天真加茫然，随即目光扫到陈心安手里的龟甲符，恍然大悟，“哦！爷爷又传讯催你去相亲了？哥，不是我说你，隔壁村翠花挺好的，屁股大好生养……”
“相个鬼的亲！”陈心安终于忍不住吼了出来，把龟甲符塞到陈错眼前，“是族长！爷爷把族长之位传给我了！现在！立刻！马上！”
陈错眨了眨眼，看看龟甲符，又看看陈心安那张快要裂开的脸，足足愣了三秒。然后，他猛地倒吸一口冷气，眼睛瞪得比刚才发现“咸鱼穴”时还圆，脸上瞬间爆发出一种混合着震惊、同情以及……难以言喻的兴奋光芒。
“族……族长？！”陈错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八度，“哥！你当族长了？！那……那岂不是说……”他猛地凑近，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分享惊天大秘密的激动，“……咱们家藏经阁最顶层，那本传说中的《躺平飞升大法》残本，你有权限看了？！哥！我的亲哥！借我抄一份！不，就让我看一眼！一眼就行！我保证不告诉二叔和姑姑！我用我新发现的‘咸鱼穴’发誓！”
陈心安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晕过去。他错了，他真的错了。他就不该指望这两个奇葩能理解“族长”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一个觉得是躺着晒鱼的升级版，一个满脑子都是禁书残本！
“小错！你又在缠着你哥要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个清亮中带着点烟火气的声音及时响起，如同救星。
姑姑陈小灶端着一个热气腾腾、散发着难以形容复杂香气的粗陶大碗走了过来。她看起来三十许人，眉眼弯弯，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围裙上沾着几点可疑的酱汁和草叶，手里的大碗里，浓稠的、深褐色的汤汁正“咕嘟咕嘟”冒着泡，里面沉浮着几块炖得软烂、形状不明的肉块，以及几片颜色鲜艳到诡异的蘑菇。
陈心安如蒙大赦，赶紧迎上去：“姑姑！你来得正好！爷爷他……”
话还没说完，陈小灶己经把那碗“杰作”塞到了他鼻子底下，热情洋溢地说：“来得正好！快，心安，尝尝姑姑刚研究出来的‘十全大补安神定魄汤’！用了新采的‘瞌睡草’和‘梦甜菇’，保证一碗下去，什么烦恼都忘了，睡得比闲哥还香！正好给你压压惊！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最近晒咸鱼太累了？”
那碗汤的气味……怎么说呢？像是把一百种香料、草药和烤焦的木头丢进一个密封的坛子里发酵了三年，然后又在烈日下暴晒了三天。陈心安被那味道一冲，刚憋回去的那口老血差点又涌上来。
“姑姑！不是汤的事！”陈心安强忍着胃里的翻腾，几乎是吼出来的，再次举起龟甲符，“是爷爷！他把族长之位传给我了！就刚才！”
“哦？”陈小灶的注意力终于从她的汤上移开，看向龟甲符，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随即又变成了然和……欣慰？她拍了拍陈心安的胳膊，力道大得差点把他拍个趔趄。
“好事啊！心安！”姑姑笑得一脸灿烂，仿佛陈心安不是接了烫手山芋，而是中了五百万灵石大奖，“你爷爷总算想通了！他老人家晒了那么多年太阳，也该歇歇了！你年轻力壮，正是为家族出力的时候！来，先把这碗汤喝了，补补元气！当族长可是个体力活！”
陈心安看着姑姑真诚的笑脸，再看看碗里那碗颜色诡异、还在“咕嘟”冒泡的汤，感觉人生从未如此绝望。他算是彻底明白了，在这个家族里，“族长”这两个字的分量，可能还不如一条晒得恰到好处的咸鱼，或者一碗效果随机的“安神汤”。
“我……”他张了张嘴，嗓子眼发干，目光扫过呼呼大睡的二叔，满脸写着“想看禁书”的堂弟，以及端着“黑暗料理”殷切关怀的姑姑，最后落回自己手里这枚沉甸甸的龟甲符上。
就在这时——
“嗡——！！！”
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狂暴、都要尖锐、充满了歇斯底里绝望感的嗡鸣，如同垂死野兽的哀嚎，猛地从那个腌着传讯符和咸鱼的粗陶缸里爆发出来！
声音穿透厚厚的盐层和鱼身，震得整个陶缸都在剧烈颤抖，发出“嗡嗡”的共鸣！缸里的盐粒像沸腾的开水般跳动起来，那几条死鱼眼的大青鱼被震得上下翻腾。
紧接着，一道刺目的、带着血丝的赤红色光芒，硬生生从缸口的盐层缝隙里挤了出来，首冲云霄！同时，一个被盐腌得嘶哑变形、充满无尽惊恐的尖利声音，强行突破了符箓的隔音，断断续续、声嘶力竭地炸响在坞内每一个人的耳边：
“警……警报！最高……警报！！”
“玄天……秘境……崩……崩溃了！！”
“凌霄宗主……入……入魔！！杀……杀疯了！！！”
“灵气……暴走……失控！快……快逃……啊——！！！！”
尖叫声戛然而止，伴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仿佛玉器被生生捏碎的“咔嚓”声。缸口那道刺目的血红色光芒如同被掐灭的蜡烛，瞬间熄灭。
粗陶缸停止了震动，盐粒落回缸底，死鱼眼的大青鱼们重新沉入盐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死寂。
咸鱼坞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死寂。
连二叔陈闲那稳如泰山的呼噜声，都极其罕见地……停住了。他眼皮掀开了一条比刚才宽一点的缝隙，浑浊的睡眼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一丝……凝重？
陈错手里的半截金属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脸上“发现新大陆”的兴奋被极度的惊愕取代，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鸭蛋。
陈小灶端着那碗“十全大补汤”，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碗里诡异的汤汁还在冒着热气，映着她有些发白的脸色。
陈心安僵硬地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枚象征族长的龟甲符，指尖冰凉。他缓缓转过头，目光再次投向晒鱼架顶端。
那条金鳞大鱼，肚皮依旧朝上，安静地沐浴在午后的阳光里。只是，在那金色的鱼皮上，似乎……隐隐流转过一丝极淡、极快、难以捕捉的……淡金色微光？快得像错觉。
缸里的死寂，鱼身上的微光，还有刚才那声充满血腥和疯狂的尖叫……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顺着陈心安的脊椎猛地窜了上来。
咸鱼坞外的天，好像……真的要塌了？
而他这个新鲜出炉的咸鱼族长，似乎……连躺平的机会都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