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府书房内，陆衔微正执笔批阅密折，听到青野禀报夏端年与苏二乘船游湖的消息时，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笔锋未停："随她去。"
青野犹豫片刻，又低声道："苏二小姐还邀了两位公子作陪，一位是柳巷的琴师，另一位是.….."
狼毫笔尖蓦然一顿，墨汁在宣纸上洇开一团阴沉的乌云。陆衔微缓缓抬眸，眼底寒意慑人："说下去。"
青野后背一凉："是、是新科进士顾家的小公子，生得.…..颇为俊秀。" 心想，妈呀妈呀，苏二小姐也真是的,公子又开始了，害怕怕……
"咔"的一声，笔杆在陆衔微指间断成两截。他垂眸看着掌心的墨渍，忽然低笑出声，可那笑意半分未达眼底："好得很。"
窗外暮色渐沉，将他的侧脸镀上一层锋利的暗影。这位在外人眼中清贫正首的新科状元，此刻周身散发的压迫感却让青野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只有他们这些心腹才知道，主子那双执笔的手，自从状元后沾过多少人的血。
"去查查顾家的底。"陆衔微慢条斯理地擦拭手指，声音轻得像在讨论晚膳菜色，"三年前漕运贪污案，他父亲应该经手过。"
青野心头一跳——那案子早被陛下压下了，若翻出来.…..顾家怕是要满门流放。
"至于那个琴师..."陆衔微从案几暗格中取出一本册子，指尖在某页轻轻一划，"告诉春风楼，明日开始停业整顿。"
青野偷瞥一眼，那页赫然记录着琴师与永和王门下的秘密往来。
"属下这就去办。"青野刚要退下，却见主子忽然敛去所有阴鸷，从袖中取出夏端年落下的绣帕，轻轻抵在鼻尖嗅了嗅，眼神竟透出几分委屈："她明明说过...…最喜欢我穿靛青色的..…."
青野："......"
——这位执掌暗卫司，此刻竟像个被负心汉抛弃的小媳妇！
"备船。"陆衔微忽然起身，腰间玉佩叮咚作响。
暮色中，新任状元郎抚平衣袖上根本不存在的褶皱，又恢复了那副温润如玉的君子模样。只是眼底翻涌的暗潮，连月光照见了都要躲进云层。
湖面上，夕阳将大片莲塘染成金红色，夏端年双颊微醺，倚在船头伸手拨弄莲叶，水珠溅在袖口绣的银蝶上，折射出细碎光芒。
"接着喝！"苏二一脚踩在矮几上，发间金步摇乱晃，"这可是偷的我爹三十年的陈酿——"
"小姐！"杏儿急得去抢酒壶，"您再喝该掉水里了！"
十丈开外的芦苇荡里，苏九单膝跪在柳叶小舟上，腰间钢刀映着落日余晖。他眯眼盯着突然出现在莲丛边的采菱舟——那舟子吃水太浅，根本不像载了菱角的模样。
"九爷，要拦吗？"暗卫压低声音问。
苏九摇头，从箭囊抽出一支雁翎箭搭在弓弦上。箭头随着那采菱婆子的动作缓缓移动——她右手虎口的老茧，分明是常年用峨眉刺留下的。
画舫上，夏端年正要去够那枝并蒂莲，忽听"铮"的一声弦响。她醉眼朦胧望去，只见一支羽箭钉在采菱舟头三寸处，惊起满塘鸥鹭。
"咦？射偏了.….."苏二眯眼望向箭矢来处，突然酒醒三分，"是阿九的箭。"
夏端年还未反应过来，苏二己经一个猛子扎进湖里。几乎同时，那"采菱婆子"袖中寒光一闪，三枚透骨钉擦着苏二发梢钉入船板！
"小姐当心！"杏儿尖叫着扑倒夏端年。
芦苇丛中又飞出三箭，箭箭咬住那婆子的衣角，将她钉死在船板上。苏九的身影如鹞鹰般掠过水面，刀光闪过，假髻落地，露出男子精悍的短发。
"柳家的死士。"苏九踩住那人咽喉，转头对惊魂未定的夏端年抱拳，"夏小姐受惊了。"
夏端年湿漉漉地趴在船边，看着苏九刀尖滴落的血珠坠入湖面。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回头——方才惊鸿一瞥的靛青色身影，此刻正静静立在莲塘深处的乌篷船上，衣袂翻飞如鹰隼展翅。
"陆...…"她一个激灵，酒全醒了。
苏二浮出水面，扒着船沿大笑："我说阿九怎么突然放箭，原来是...…"话没说完就被苏九用披风兜头罩住。
"水凉，"铁血侍卫的声音硬得像块石头，"小姐慎风寒。"
夏端年却顾不得这些，她死死盯着那艘渐渐隐入暮色的乌篷船——船头分明放着个眼熟的食盒，好像是昨日她送去得食盒哦……
湖面雾气渐浓，夏端年醉眼朦胧地盯着那个熟悉的食盒，脑袋里像塞了团湿棉花。糕的油纸边角还露在外头——正是她昨日特意折成的那一角。
"唔...…我的点心..…."她含糊地嘟囔着，伸手要去够，却忘了自己还在画舫上，身子一歪差点栽进水里。
"小心。"
一道温润嗓音在耳边响起，夏端年迟钝地抬头，看到陆衔微不知何时己站在她身侧。锦袍被晚风吹得微微鼓动，他眉眼含笑的模样，活像从她梦里走出来的画中仙。
"陆..….陆衔微？"她迟钝地眨了眨眼，鼻尖嗅到他衣上熟悉的皂角香，不自觉地往那温暖源靠了靠。
苏九的刀鞘突然"咔"地响了一声。只有常年游走生死边缘的人才能看出——这位状元郎看似随意搭在船舷的手，指节正因用力而发白；那温柔注视夏端年的眼神底下，藏着猛兽盯住猎物般的暗芒。
"夏小姐醉了。"陆衔微温和地看向苏二，"不如和我..."
"不要！"夏端年突然揪住他衣袖，指着不远处两个模糊的人影，"我还要听...…听小顾公子讲《诗经》…..."她没发现未婚夫嘴角弧度瞬间凝固，还傻笑着补充，"他眼睛..….像小鹿…..."
雾气中传来"咔嚓"一声轻响——是陆衔微袖中玉扳指裂了道缝。
"乖。"他忽然俯身，薄唇几乎贴在她耳垂上，"我船上有醒酒汤，还有...…"指尖不着痕迹地拂过她后颈，"你最爱吃的蜜渍梅子。"
夏端年顿时眼睛发亮，迷迷糊糊跟着他往乌篷船走。临跳船时还回头对苏二挥手："芷儿…...我改日再...…再找你玩.….."
苏二张口要拦，却被苏九一把按住肩膀。这个向来沉默的侍卫头子微不可察地摇头，眼神凝重地望向乌篷船阴影处——那里隐约露出半截玄铁令牌，是暗卫司最高级别的蛟龙纹。
船篷内，陆衔微温柔地替夏端年披上外衫，转身放下帘子的刹那，眼底寒光骤现。他对着黑暗处比了个手势，湖面立刻泛起几道无声的水纹——那是潜伏的死士在向顾家画舫游去。
"陆衔微..…."夏端年突然拽他腰带，"你怎么...…有西个眼睛.….."
陆衔微瞬间敛去所有阴鸷，单膝跪在夏端年面前，捧来醒酒汤的姿势虔诚得像在供奉神明："因为.….."喉结动了动，"我太想看清你了。"
船外明月高悬，照见顾家公子突然被"请"去刑部喝茶，也照见苏九默默收起的佩刀——这位忠心的侍卫望着乌篷船上晃动的灯影，突然很庆幸自家小姐招惹的不是这位主。
看着浑身湿透的苏二，想带她早点回去，开口道："小姐夜露重.….."
"啰嗦！"苏二躺在他的怀里，醉眼迷蒙地戳说，"你这人..….嗝...…怎么比我哥还古板.…..年年都被姓陆的劫走了，我还留在这干嘛。"
采薇默默背过身去，假装没看见自家统领瞬间通红的耳尖。她弯腰拾起夏端年落下的绣鞋，却见杏儿正可怜巴巴地站在画舫边沿——陆大人早带着她家小姐乘小舟走远了。
"笨死了。"采薇冷着脸把绣鞋塞给杏儿，却从袖中掏出块帕子，"擦擦脸。"
杏儿正要道谢，忽见水面掠过一道影子。青野踏着浮萍轻盈跃上船头，笑嘻嘻地夺过帕子："杏儿姑娘怎么哭成花猫了？"
"要你管！"杏儿跳脚去抢，却被青野举高了帕子逗得团团转。采薇抱臂旁观，嘴角微不可察地翘了翘——这丫头怕是不知道，青野腰间挂着的那枚缺角铜钱，正是前不久她去许愿,"不小心"掉进许愿池的那枚。
苏九的咳嗽声突然传来。众人回头，只见苏二醉醺醺地挂在侍卫统领肩上，而那个平素杀伐果决的男人，此刻僵得像块门板，连扶她腰的手都不敢用力。
"看什么看！"苏二迷迷糊糊地挥手，"阿九送我回去…..."脑袋一歪，恰好枕在他心口。
月光下，苏九的刀穗与苏二的发带缠在一起，随风轻晃。采薇低头藏笑，心想明日小姐酒醒，统领大人怕是要去祠堂跪整天的铁莲花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