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间内，水汽氤氲，道韵流转。
瑶曦重新煮上了一壶“昆仑雪水”，这一次，她的动作更加娴熟，心境也截然不同。
如果说第一次泡茶，是她在绝境中求生的本能挣扎，那么这一次，便是她勘破迷雾，主动融入新角色的开始。
她不再将自己视为阶下之囚，也不再幻想能一步登天。她将自己，定位成了一柄……等待出鞘的剑。而那位深不可测的龙主，便是唯一的持剑人。剑的锋利与否，决定了它是否会被使用；而持剑人的心情，则决定了它会被用来削水果，还是……斩星辰。
她刚刚小试锋芒，便己让一颗星辰自内崩坏。这让她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了依附于这等无上存在所能带来的、近乎创世般的权力。
这种感觉，比做那个处处受神殿主脉掣肘的瑶光星主，要 intoxig 得多。
“贪狼的血，还不够暖热这杯茶。”她看着壶中沉浮的茶叶，轻声自语，眼底的平静之下，是足以吞噬星海的野望，“那么，下一位……又会是谁呢？”
……
天心殿内，气氛己然不同。
如果说之前，众人对瑶曦的态度是警惕与提防，那么现在，则多了一层深深的忌惮。将领们在讨论战术时，甚至会下意识地压低声音，仿佛那间小小的茶水间里，坐着一位能洞悉他们所有想法的鬼神。
黑豹将贪狼的神魂本源，像垃圾一样扔进了一个特制的魂匣之中，封印起来。他看着战略星图上，下一个被点亮的目标，眉头紧锁。
“天机星。”他沉声道，“文曲星域七大主星中，最神秘的一颗。星主‘文垣’，一个活了超过十万年的老怪物。此人不好争斗，不喜奢华，唯一的爱好，就是收集、推演、记录整个宇宙的知识与信息。天巡神殿的‘天机阁’，便设立于此。据说，那里收藏着自上个纪元以来，无数文明的兴衰史。”
秦月茹的面色，比面对贪狼时更加凝重：“根据瑶曦给的情报，天机星没有任何攻击性阵法。它的防御，就是它本身。整颗星球，被改造成了一个巨大的‘量子超算云’，与星域内所有神殿据点的数据库相连。任何试图强行入侵的行为，都会触发信息洪流的反噬，足以让神王的道心都瞬间被撑爆，变成白痴。”
“信息武器？”李星河听得心惊肉跳，“那……九幽主炮呢？”
“没用。”秦月茹摇了摇头，“九幽主炮抹除的是因果与物质，但天机星的核心是‘信息’。信息是概念，是无形的。你无法摧毁一个‘概念’，除非你能将承载它的整个宇宙都一同抹去。”
众人陷入了沉默。
这是一个比“血煞神光阵”更加无解的难题。打，打不得。不打，又绕不过去。
就在这时，“龙渊”号的警报，再次响起。
“报告！己抵达天机星星域！对方……对方没有开启任何防御！”
“报告！天机星……向我们敞开了所有的星港与航道！”
“报告！接收到天机星主文垣的……最高权限通讯请求，他……他请求亲自登上‘龙渊’号，觐见龙主！”
天心殿内，所有人都懵了。
这又是什么路数？投降？可他连兵刃都未曾亮出，甚至连一句威胁的话都没说。
黑豹与秦月茹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困惑。在得到林阳的默许后，黑豹沉声道：“准许其登舰。”
片刻之后，一艘造型古朴、仿佛由竹简编织而成的星梭，平稳地停靠在机库。
舱门开启，走下来的，是一个须发皆白，身穿粗布麻衣，赤着双足的老者。他手中，捧着一卷厚重的青铜古籍，神情谦卑而祥和，宛如一位在乡野间传道的苦行智者。
他，便是天机星主，文垣。
在军官的引导下，他一步步走入天心殿。他没有看那些神情戒备的将领，也没有看那艘庞大的钢铁巨龙，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虔诚地，落在那张空无一人的帝座之上。
他走到大殿中央，没有下跪，而是行了一个古老的、源自上个纪元的学者之礼，将手中的青铜古籍，高高举过头顶。
“罪臣文垣，携‘天机星’及其附属三千七百文明之所有典籍、功法、历史、传承，叩见新纪元之主。”
他的声音，苍老，却充满了智慧的沉淀。
“罪臣知晓，天道轮转，旧神当寂。神殿之过，非战之罪，乃是文明的僵化与思想的固步自封。此乃取死之道。”
“今日，罪臣不求苟活，不献忠诚，只愿将这承载了无数文明兴衰的‘文明之种’，献于龙主。愿它，能成为新纪元文明的基石与明镜。”
“我天机一脉，愿化作尘埃，融入您的光辉。只求龙主，能允许地球联邦的子民，与我天机星的学者们，自由交流，互通有无。让知识的火焰，在新纪元中，燃烧得更加璀璨。”
说完，他便深深一揖，长跪不起，将那本青铜古籍，捧在身前。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大义凛然。他将自己，放在了一个为文明传承而献身的殉道者位置上，姿态低到了尘埃里。
秦月茹的脸色，却瞬间变得无比难看。她死死地盯着那个老者，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了名为“恐惧”的情绪。
“总司令，不能答应！”她失声急道，“这是……文明之毒！”
黑豹等人皆是一愣。
“什么意思？”
“你们还不明白吗？”秦月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献出的，不是知识，是‘惰性’！地球文明刚刚起步，如同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对一切都充满了求知欲。如果现在，将一个成熟文明的所有成果，毫无保留地、唾手可得地摆在我们面前，会发生什么？”
“我们将失去探索的欲望，失去创造的激情，失去犯错和修正的机会！我们会变成一个只会模仿和抄袭的‘寄生文明’！我们的科学家，会沉溺于浩如烟海的旧知识中无法自拔；我们的战士，会因为有更轻松的修行法门而放弃磨砺自己的意志；我们的民众，会因为见识到更高级的文明娱乐而丧失自己的文化认同！”
“这，是温水煮青蛙！他是在用最温柔的方式，从根源上，阉割掉我们整个文明的……未来！”
秦月茹的话，如同一盆冰水，浇在了所有人的头上。众人这才恍然大悟，看着那个跪在地上的老者，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冒起。
好歹毒的计策！杀人不见血，灭族不留痕！
就在这时，茶水间的门，再次被推开。
瑶曦端着新沏好的茶，缓步而来。她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她来到帝座前，放下茶杯。
林阳的声音，再次响起。
“瑶曦，你觉得呢？”
这一次，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他们想听听，这条毒蛇，会如何评价另一条毒蛇的计策。
瑶曦微微侧身，目光第一次，落在了那个跪着的老者身上。她的眼神，平静，却仿佛能洞穿万古。
“回禀主人。”她柔声道，“秦总工程师所言，句句在理。此计，名为‘道解’，乃是上个纪元‘玄天帝座’的对立面——‘归墟魔巢’，最擅长的手段。以无尽的知识，消解文明的凝聚力，使其自行崩溃，重归混沌。”
“只不过……”她话锋一转，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如同刀锋般的弧度。
“这位文垣星主，只知其形，未得其神。他以为毒药之所以为毒，在于其本身。却不知，世间万物，皆看剂量。”
“一滴鹤顶红，可杀人。但若将其稀释于万顷碧波之中，便连鱼虾都毒不死。反之，一碗参汤，可救人。但若让一人日饮百斤，参汤，便成了刮骨的钢刀。”
“他想用知识的海洋淹死我们，那我们，便只取一瓢饮。”
“他想用文明的惰性腐化我们，那我们，便将他的文明，当做‘斗兽场’，让我们最优秀的战士，进去厮杀、掠夺、征服！”
“他想用思想的自由瓦解我们，那我们，便建立一个绝对的、唯一的、至高无上的‘思想审查’机构！”
瑶曦的声音，变得愈发冰冷，愈发……狂热！
“由我，来为主人，甄别、筛选、甚至……篡改所有献上的知识！有用的，留下；有害的，剔除；有威胁的，便将它改造成，能为我所用的……思想钢印！”
“他给我们毒药，我们，便将它炼成，只属于我们的……仙丹！”
她说完，整个天心殿，死一般的寂静。
如果说秦月茹看到的是“危险”，那么瑶曦看到的，便是将“危险”化为“机遇”的、更加疯狂的路径！
跪在地上的文垣，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骇然欲绝的表情。他猛地抬起头，看着瑶曦，如同看着一个从地狱中爬出的、披着人皮的魔神。
他输了，输得比贪狼还要彻底。贪狼只是被算计了性命，而他，连自己引以为傲的文明本身，都要被对方当做原材料，拆解、吞噬、改造成……最恐怖的战争机器！
就在这时，林阳发出了一声轻笑。
那笑声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满意与欣赏。
“很好。”
“瑶曦。”
“奴婢在。”
“从今日起，朕，赐你一个新的职位。”
“龙门，‘真理裁决所’，第一任所长。”
“凡入我龙门疆域之文明，其一切典籍、思想、信仰，皆需经你之手，裁决、修订、批准之后，方可流传。”
“你，就是朕的眼睛，朕的耳朵，更是……朕手中，那柄衡量万界文明的……戒尺。”
“你的权力，在镇星军之上，仅在……朕之下。”
林阳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
黑豹的瞳孔，剧烈收缩。
秦月茹的脸上，血色尽褪。
而瑶曦，在经历了短暂的愕然后，缓缓地，深深地，跪了下去。
这一次，她不再是作为侍女，而是作为一名……手握无上权柄的臣子。
她的额头，触碰着冰冷的甲板，声音，却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极致的颤抖。
“臣，瑶曦……”
“领旨谢恩！”
“愿为吾主，裁决真理，鞭挞众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