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与异域裂隙相连的入口,此刻在林宏眼中仿佛一张深渊巨口,吞噬着不安与未知。他感到一种本能的排斥,身体深处渴望着一片绝对的、能够卸下所有戒备的庇护所。凭借“敛息术”的收敛和“疾影步”的迅捷,他如同一缕无形之风,迅速离开了黑石山脉,将自己埋入一处人迹罕至的僻静山谷。
山谷中,林宏布置的阵法光华隐没于草木深处,只留下一层无形的屏障,将外界的一切喧嚣隔绝开来。他深陷其间,将所有心神沉入内观。
虚妄子虽被镇压于“初生道域”深处,却仍时不时投来一道微弱的意念,试图穿透他的防护。那些扭曲的画面,像毒蛇般缠绕,试图将他内心深处的心魔隐患无限放大。每当此时,林宏紧绷的下颌线便会更加清晰,指尖微不可察地颤动,他将这些侵扰化为磨砺,如同反复拉扯着一道旧伤,让那道原本脆弱的道心裂痕,在持续的对抗中不再仅仅是伤口,反而化为一种独特的印记,让他对情绪的波澜能更深地感知,也更轻易地掌控,而非被其席卷。
近一年的时间,如水般无声流逝。
当林宏再次睁开双眼时,识海深处的混沌己然平息,那些丝丝缕缕的怨念被牢牢压制,如同深埋的伏笔,不再影响他的呼吸吐纳。他的心境从最初的躁动不安,沉淀为如深潭般的内敛与平静,那道裂痕带来的情绪波动,也变得收放自如。这一年的蛰伏与巩固,让他的修为根基无比扎实,稳稳停留在炼气期八层顶峰。
山谷的入口处,林宏驻足。谷外吹来的风,似乎带着远方的讯息,隐约撩拨着他内心深处的一丝不安。黑石山脉那边,又该是怎样一番光景?石猛的伤势如何?这些念头像灰蒙的浮云,压在他的心头。他迈出步伐,一步步走向谷口,终是决定重返故地——黑石城。那座城,或许能给出他答案,也能指引他突破筑基的契机。
然而,当他的脚步再次踏上黑石城曾经繁华的街道,空气中那股腐朽与血腥混杂的腥味率先扑面而来,接着,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缩。
昔日还算巍峨的城墙,此刻像是被巨兽撕咬过一般,多处露出狰狞的豁口,碎石堆积如山。曾经鳞次栉比的商铺、酒楼、客栈,只剩下焦黑的残垣断壁,瓦砾堆满街道,连绵不绝。一股死寂弥漫,曾经摩肩接踵的市井,此刻只有偶尔几只瘦骨嶙峋的野狗,在废墟间低吠着翻找食物,它们的声音在空旷中显得格外刺耳。
玄阴帮覆灭和夜魇古族之乱的痕迹触目惊心。一些大型建筑被夷为平地,显然是强大的术法或阵法所为。那些曾被血腥清洗阵图覆盖过的区域,地面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令人不安的暗红色,寸草不生,仿佛连生命的气息都被抽离。
一股凉意自脊椎升腾,蔓延全身。这片废墟,似乎仍在低声诉说着曾经的绝望与哀嚎,那份共鸣,让林宏道心深处泛起难以言喻的酸楚。
黑石城,己不再是他记忆中那个被玄阴帮铁腕统治、却至少维持着虚假秩序的城市。这里彻底沦为了一片真空。
他的身形在破碎的阴影中若隐若现,同时以“灵犀诀”细致地感知着周围。在废墟的深处,他捕捉到微弱的人气。一些凡人,或低阶修士,如同苟延残喘的蝼蚁,以残破的屋舍为居,靠着在瓦砾中翻捡残余物资勉强度日。
在那些残破的市井角落,他听闻了过去一年多来,黑石山脉势力更迭的零碎传闻。
“玄阴帮,彻底完了!被那什么夜魇古族给灭了!”一个颤抖的声音说道。
“何止玄阴帮,连周边好几个小势力,也都被夜魇古族给‘收编’了,听说那些被收编的,最后都神魂枯萎,成了活死人……”另一个声音带着恐惧。
“那个自称正统的夜无痕公子呢?他怎么样了?”有人问道。
“唉,夜无痕公子再强,夜魇古族那些怪物也太恐怖了。听说血腥清洗阵图完全启动后,夜无痕公子也受了重伤,带着残部不知所踪,生死不明……”
“现在黑石山脉可乱了套!那些曾被玄阴帮压制的山匪、散修,都趁机冒出来了!还有一些外来的小势力,想来这里抢地盘,争夺剩下的资源!”
断断续续的对话,在他脑海中拼凑出一幅残缺的画卷。夜魇古族似乎取得阶段性胜利,但夜无痕的反抗也让他们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未能完全掌控黑石山脉。而他们那嗜血的手段,让所有幸存者心生恐惧。
同时,在废墟上,新的小势力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他们大多由心怀鬼胎的散修、山匪头目,或昔日被压迫的小家族残余力量组成。为了争夺残余的资源与地盘,他们互相攻伐,厮杀声不绝于耳。黑石山脉,陷入一种更加无序的、嗜血的混乱。
林宏游荡在残破的市井中,他拐入一处破败的茶馆,只剩下几张摇摇欲坠的桌椅,一个面黄肌瘦的老头坐在柜台后,眼神浑浊。林宏随意寻了个角落坐下,粗涩的茶水入喉,带来一丝微薄的暖意。他指尖轻叩桌面,不动声色地感知着周围的气息。
就在这时,茶馆门帘一动,走进来一群年轻人。他们衣衫褴褛,形容落魄,约莫西五人,年纪都不大。然而眉宇间却带着一股与身上穿着格格不入的清高与傲气。破旧的衣袍上,依稀能看出世家子弟曾经的纹样。他们显然是某个在动乱中覆灭的小家族后人,流落街头,却仍旧固执地保留着那份骨气。
他们点了最便宜的粗茶,脚步沉重地走到另一个角落,眼底带着对未来的迷茫,却又强撑着不让绝望泄露。林宏的“灵犀诀”细致地感知到,他们体内灵力微薄,显然是家族传承断绝,灵石匮乏,难以维继修炼。为首的青年,即便神色憔悴,眼神却依旧清澈,透着一股不屈的韧劲。
林宏的目光在那青年身上停顿片刻,心口像被某种柔软的触手轻轻抚过。他想起了自己早年的困境,又想起那倔强的石猛。这些落魄世家子弟,身处乱世中挣扎求存的模样,竟让他看见了曾经的自己。他们身上那份即便身处泥泞也不肯低头的骨气,令他眼中浮现一丝微光。
他没有丝毫犹豫。手指轻点储物袋,几颗低阶灵果,以及几块品质尚可的灵石,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青年桌旁的椅子上。他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不着痕迹地起身,走向柜台结账。
那几名世家子弟正低声交谈,为首的青年突然像是感知到了什么,疑惑地转头,目光猛地落在椅子上的灵石与灵果上。他霍然抬首,看向林宏的背影。
林宏己至柜台,付完钱,他没有回头,只是以一道意念轻声传入那青年识海:“乱世生存不易,望诸位……珍重。”
话音未落,他便悄然离开了茶馆,再次融入了废墟深处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