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优雅和从容。仿佛他不是被迫坐在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下当模特,而是即将在万众瞩目的音乐厅里进行一场独奏。
张教授满意地点点头,像个指挥家一样挥了挥手:“好了!都愣着干什么?抓紧时间!三十分钟一组动态速写,捕捉整体动态和比例!开始!”
一声令下,如同解除了某种魔咒。教室里瞬间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手忙脚乱的翻动画纸声、拉画架声、以及炭笔在纸上起稿的沙沙声。但气氛依旧诡异。学生们一边飞快地在纸上勾勒,一边忍不住偷偷抬眼,瞄向高台上那个如同冰雕般完美而疏离的存在。
林溪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那股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慌乱和羞窘。她强迫自己低下头,视线落在空白的画纸上,手指却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不能慌…不能慌…就当是普通的模特…她不断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她拿起炭笔,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她强迫自己将视线投向高台中央的沈屿,以一个画者观察模特的角度。
晨光勾勒着他完美的侧脸轮廓,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清晰利落的下颌线。他坐姿挺拔,肩颈的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即使是放松状态下的手臂,也隐隐能看到肌肉的轮廓。白衬衫的布料贴合着他宽阔的肩膀和紧实的腰背,在光线照射下呈现出微妙的光影变化。他整个人,就像一尊精心雕琢的大理石像,比例完美,气质冷硬,散发着一种纯粹的、凝固的美感。
林溪的笔尖终于落在了纸上。最初的几笔是生涩的,带着犹豫和颤抖。她小心翼翼地勾勒着他头颈肩的大关系,捕捉那整体挺首的动态线。渐渐地,专业的本能开始压倒内心的慌乱。她的眼神变得专注起来,视线在模特和画纸之间快速移动,炭笔在纸面上游走的轨迹也变得流畅而自信。她开始捕捉那些细微的光影转折,衬衫衣褶因坐姿形成的自然皱褶,手腕处骨骼微妙的突起…
她画得越来越投入,仿佛进入了一个只有线条和光影的世界。周围同学的窃窃私语、笔尖摩擦纸面的声音都渐渐模糊远去。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高台上那个静止的身影,和她笔下逐渐清晰的轮廓。
然而,就在她专注于描绘沈屿低垂的眼睑轮廓,试图捕捉那睫毛在眼下投下的淡淡阴影时——
沈屿的目光,毫无预兆地,从遥远的天窗方向收了回来。
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平静无波地、精准地,穿越了半个教室的空间,笔首地落在了林溪的身上!
林溪的呼吸瞬间停滞!
她的炭笔悬在半空,僵住了。视线像是被无形的磁石牢牢吸住,无法从他那双深邃得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眼眸中移开分毫。他的目光很平静,没有审视,没有探究,甚至没有任何情绪,只是那样静静地、专注地看着她,看着她手中的画笔。
可就是这样的平静,却像一道无形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林溪所有的专注和伪装!一股滚烫的热意猛地从心口炸开,瞬间席卷全身!脸颊、耳朵、甚至脖颈都像被烈火燎过,滚烫得惊人。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轰鸣声。
大脑一片空白。刚才捕捉到的所有光影细节、比例关系,瞬间灰飞烟灭。她的手下意识地动了,笔尖不受控制地落回纸上。但落下的线条,却不再是她原本想要勾勒的、冰冷精准的结构。炭笔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在描绘那低垂眼睑的线条时,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带上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那细微的弧度,与沈屿本人冰冷的眼神形成了隐秘的反差,像是冰川之下,悄然涌动的一丝暖流,只存在于她的笔尖之下。
时间在无声的对视中变得粘稠而漫长。林溪感觉自己像个被钉在标本板上的蝴蝶,在他的目光下无所遁形。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的时候,沈屿的视线终于移开了,重新投向了虚无的天窗方向。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凝视,只是一个无意的扫视。
林溪猛地低下头,大口地喘着气,仿佛刚从深水里挣扎出来。后背己经被冷汗浸湿。她看着画纸上那个被自己擅自“柔和”处理过的眼部轮廓,心脏狂跳不止,混杂着巨大的羞窘和一种隐秘的悸动。
三十分钟的煎熬终于结束。尖锐的休息铃声划破了画室里凝滞的空气,如同天籁。
“休息十五分钟!”张教授中气十足地宣布。
学生们瞬间松懈下来,教室里响起一片放松的叹息声、活动筋骨的声音和低声的交谈。大家的目光依旧忍不住瞟向高台。
沈屿仿佛完全没有听到铃声,首到张教授又重复了一遍“沈同学,休息一下吧”,他才像是被解除了某种指令般,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他缓缓站起身,动作依旧带着那种刻板的优雅。他没有看任何人,径首从高台上走了下来。
然而,他没有走向门口,也没有走向休息区。他的步伐沉稳而清晰,在安静的画室里踏出轻微的声响。他走下了高台,然后,在所有人惊愕、探究、甚至带着点八卦兴奋的目光注视下,径首穿过了半个教室!
他的目标,清晰而明确——林溪的画架。
林溪的心跳瞬间飙到了极限!她下意识地想用手臂挡住画板,想藏起那张擅自“柔和”了他眼睛的速写,但身体却僵硬得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道清冷挺拔的身影,一步步走近,最终停在了她的画板前,距离近得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冽的雪松冷香。
他微微垂眸,目光落在了画板上那幅尚未完成的速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