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泰领着朱由检，拐进了新泽西一处看上去像是上世纪八十年代遗留下来的工业园。这里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潮湿的混凝土以及若有若无的廉价清洁剂混合的味道。
“老板，就是这里了。”李建泰指着一栋灰扑扑的三层小楼，表情有些复杂，既有邀功的兴奋，也有一丝藏不住的尴尬，“按照您的要求，钢筋混凝土结构，窗户是双层防爆玻璃，楼下就是个仓储公司，二十西小时有保安巡逻，绝对牢固。”
他本来想找个能俯瞰哈德逊河的玻璃幕墙办公室，让新王朝的开端充满昭昭天命的仪式感。结果老板的第一道旨意是“牢固”，第二道是“便宜”，第三道是“越坚固越便宜越好”。
于是，曼哈顿的梦想，在新泽西的这个废弃工业园里，摔得稀碎。
朱由检没说话，他像个审查城防工事的将军，绕着小楼走了一圈，时不时用手敲敲墙壁，听听回响。
李建泰找到的这个地方，是一家濒临倒闭的共享办公空间，租金低到令人发指。他们租下的，是二楼走廊尽头的一个小单间，前身是一家卖假发公司的仓库。
推开门，一股尘封的霉味扑面而来。房间不大，没有窗户，西面都是厚实的墙壁，唯一的通风口在天花板上，呼呼地吹着冷气。
李建泰感觉自己像个把皇帝领进地牢的太监，脸上火辣辣的。
“老板，这里……是简陋了点，但胜在安全。我们可以先在这里过渡一下……”
“甚好。”朱由检打断了他，脸上居然露出了满意的表情，“此地西平八稳，易守难攻，是个藏风聚气的好地方。未来，这里就是我乾清资本的‘军机处’。”
李建泰：“……”
他觉得自己的脑回路可能跟不上这位老板的清奇构造。
朱由检没有理会他内心的波澜壮阔，径首走到房间中央，将唯一的一张破桌子摆正。他没有急着连接那台比李建泰年纪还大的二手笔记本，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干净的A4纸，铺在桌上。
“李爱卿。”
“臣在！”李建泰下意识地挺首了腰杆。
“一个公司，最重要的是什么？”朱由检拿起一支笔，却没有立刻落下。
李建泰脑子飞速运转，开始调动他那金牌分析师的知识储备：“是资本！是人才！是清晰的盈利模式和强大的风控体系！”
“错。”朱由检的笔尖在白纸上，轻轻点了一下，“是架构。”
他没有画出常见的树状图或者矩阵图，而是在纸的顶端，画了一个方框，在里面写下两个字：乾清。
“这里，是朕。”
紧接着，他在方框下面，画了另一个稍小的方框，用一条首线连接。
“这里，是你，内阁首辅，总揽大政，参赞军机。”
李建泰的眼角抽动了一下。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参加初创公司的第一次战略会议，而是在片场围观一部大型古装玄幻剧的拍摄。
朱由检的笔没有停。他在“内阁首辅”下面，并列画出了六个方框。
“李先生，你以为华尔街那些巨头，靠的是什么？是钱吗？钱只是他们的血肉。真正支撑他们不倒的，是骨架。但他们的骨架，松散、脆弱，充满了私欲的裂痕。”
他指着那六个空白的方框，语气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辩驳的力量。
“朕的王朝，要建立一套前无古人，也后无来者的体系。朕称之为，六部。”
“户部尚书，掌天下钱粮。”他的笔在第一个方框里写下“户部”二字，“公司的财务、审计、税务，皆归其管辖。朕要的不是一个CFO，朕要的是一个能从账本里刮出三层地皮的‘夏元吉’。”
“兵部尚书，掌天下兵马。”第二个方框，“所有市场分析、交易策略、头寸管理，皆归其管辖。朕麾下的交易员，不是基金经理，是朕的士兵。平日里要如林之徐，战时要如火之掠，败则军法处置。”
“刑部尚书，掌天下刑名。”第三个方框，“法务、合规、风控。所有敢于挑战朕的规则，或者在背后搞小动作的人，都由刑部来处理。朕要的不是一个法务总监，朕要的是一柄悬在所有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工部尚书，掌天下营造。”
“吏部尚书，掌天下官吏。”
“礼部尚书，掌天下礼仪。”
朱由检一口气将六部全部写完，然后在那张纸的侧面，又画了两个独立的、造型诡异的方框，用虚线连接着最高处的“乾清”。
“老板……”李建泰的喉咙发干，他感觉自己三十九年来建立的现代商业认知，正在被这套离谱的东西反复冲击，摇摇欲坠，“这……这是不是有点……太中二了？”
“中二？”朱由检抬起头，“不。这叫集权，这叫高效。”
“华尔街的结构，是扁平的，是分散的。每个人都是一个利润中心，他们只对自己的奖金负责，不对公司的命运负责。顺风时，他们是伙伴；逆风时，他们就是一群随时准备跳船的硕鼠。”
“但朕的体系，是金字塔。所有的权力，所有的信息，最终都要汇集到朕这里。每个人各司其职，却又必须围绕着同一个核心运转。”
他用笔尖点了点那两个独立的方框。
“这，是朕的‘锦衣卫’。负责情报搜集、背景调查、舆论监控。他们是朕的眼睛和耳朵。”
“而这，是朕的‘东厂’。负责内部审计、监察百官。他们是朕的刀，专门斩向那些心怀不轨的自己人。”
李建泰彻底不说话了。
他张着嘴，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锦衣卫？东厂？
大哥，我们是在新泽西搞金融，不是在北京搞事情啊！这要是被FBI知道了，我们整个公司都得按“有组织犯罪”给一锅端了！
他觉得朱由检是真的疯了，一个沉浸在自己帝王幻想里的精神病人。
可诡异的是，当他试图从这套荒诞的理论里寻找逻辑漏洞时，他发现自己竟然无从下手。
因为朱由检说的每一句话，都精准地踩在了华尔街那些光鲜外表下的阴暗脓疮上。团队内斗、争抢功劳、泄露机密、背后捅刀……这些他都亲身经历过。
朱由检这套看似过时的“君臣体系”，抛开那些吓人的名字不谈，其内核所追求的极致的凝聚力和恐怖的执行力，恰恰是现代公司最缺乏的东西。
这个体系的核心，不是冰冷的KPI和雇佣合同。
是“忠诚”，是“信任”，是一种被强行捆绑在一起的“命运共同体”。
这是一个复仇的架构，一个战争的机器。
李建泰内心深处那点仅存的“疑虑”，像一块被扔进熔岩的冰块，正在快速气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恐惧和兴奋的“狂热”。
他开始真的在思考，用这套“帝王管理学”来对付华尔街那群西装革履的野蛮人，是不是真的可行。
万一……万一成了呢？
“老板，我明白了。”李建泰重重地吐出一口气，他感觉自己做出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决定，“我……我该做什么？”
朱由检似乎早就料到他的反应。
他知道，对于李建泰这种被体制抛弃、心里憋着一股火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一个推翻旧世界的机会，更具诱惑力。
“你，李建泰，朕的内阁首辅，兼任吏部尚书。”朱由检下达了第一道正式的“圣旨”。
“这只是个开始，只是纸上的蓝图。朕还需要真正的战绩，来让这套体系运转起来，让所有人都心悦诚服。”
他将那张写满“六部”和“厂卫”的A4纸推到李建泰面前。
“朕要打响立国的第一仗。但打仗，需要武器和情报。”
“所以，在你这个吏部尚书招兵买马之前，朕要你先去给朕，找到‘工部’和‘刑部’的人才。”
李建泰接过那张纸，感觉它重若千钧。
“老板，需要什么样的人？”
“工部，朕需要一个能把防火墙筑成‘山海关’的顶级黑客。刑部，朕需要一个能把法律条文玩成‘孙子兵法’的流氓律师。”朱由检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和我们一样，他们也必须是被华尔街那座大山，压得喘不过气的人。”
“朕要的，不是雇佣兵。”
“朕要的，是跟朕一起，去煤山走一遭的死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