秣陵城彻底烧红了。
秋月十八,连从城门到州牧府,红绸翻滚如赤色长河,几乎要把青石板街道都吞没。震天的鼓乐和爆竹声浪一阵阵扑来,撞得人耳膜嗡嗡作响。州牧府门前更是红得耀眼,巨大的双喜字贴在高耸的门楣上,门前人头攒动,车马喧嚣,几乎将整条街都堵得水泄不通。江东文武、地方豪强、名士耆老,但凡有头有脸的,全都挤进了这方天地。
府内,正堂被无数盏琉璃灯照得亮如白昼。红光满面的糜竺站在堂前,脸上每一道皱纹都舒展着笑意。一身华贵宫装的糜环穿梭于女眷之间,眼波流转间带着一种经历世事的成熟风韵,言谈举止滴水不漏,将这“继母”的身份扮演得无懈可击。
“吉时到——!”
司礼官一声长喝,如同沸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凉水,整个喧嚣的大堂瞬间为之一静。紧接着,府门外礼炮轰鸣,沉闷的巨响撼得脚下的青砖似乎都在微微颤抖。
所有人的目光刷地一下,聚焦在正门入口。
刘基大步走了进来。一身玄色金纹吉服紧紧裹着他挺拔的身躯,气宇轩昂。眼神沉稳如深潭,扫过满堂宾客时,自带一股沉凝的威势。他不再是那个初入江东、挣扎求存的刘繇之子。丹阳在握,虎视江东,此刻的他,是这片土地崭露头角的雄主!
他站定,目光投向另一侧。
喧哗声浪再次低伏下去,只余下嗡嗡的余响。糜贞在两名侍女小心翼翼的搀扶下,缓缓步入正堂。大红的凤冠霞帔,金线密绣的鸾凤几乎要从那厚重的锦缎上飞腾出来。一层薄如烟雾的红纱覆面,遮住了她的容颜,只隐约勾勒出姣好秀美的轮廓。但仅仅是那袅娜的身姿,每一步莲步轻移间流露出的风仪,便己让满堂宾客屏息凝神。
糜竺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他上前一步,郑重地执起妹妹戴着金丝手套的手,眼中情绪复杂,有不舍,有欣慰,最终都化为沉甸甸的托付。他牵着糜贞,一步一步,稳稳地将她交到刘基宽厚而有力的手掌之中。
肌肤相触的刹那,刘基清晰地感觉到掌中那只柔荑在微微颤抖。那细微的颤动透过指尖传来,奇异地在他心底点燃了一团火。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与睥睨江东的豪情,如同烈酒般冲上头颅。他握紧了那只手,掌心传递过去不容置疑的坚定和力量。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刘繇的灵位被供奉在香案中央,檀香袅袅。刘基与糜贞对着灵位深深下拜。
“夫妻对拜——!”
两人相对而立,躬身行礼。刘基的目光穿过那层朦胧的红纱,似乎捕捉到了她低垂眼睫下的一抹羞怯。
“礼成——!”
盛宴随即开启。
巨大的厅堂里,几十张描金朱漆大案排开,美酒佳肴流水般送上。刘基携着新夫人糜贞,手持金樽,一席一席敬过去。所到之处,恭贺之声此起彼伏,谀辞如潮。
“恭贺主公!恭贺夫人!”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
“此乃江东之幸!主公大喜!”
武将们那几桌气氛最是炽烈。太史慈豪气干云,仰头便将一大碗烈酒灌下喉去,酒液顺着虬结的胡须滴落。徐盛、祖郎等人也毫不示弱,拍着桌子大笑,声如洪钟。另一侧,虞翻捋着长须,与顾雍低声交谈,偶尔颔首微笑。鲁肃则显得更为沉静,目光温润,只在刘基敬酒时恭敬举杯,言辞恳切。角落里的陈武正大力拍着董袭的肩膀,两人面前酒坛己经空了大半。而最边缘的一张案几旁,陆凌独自坐着,银枪倚在案边,被垂下的锦缎桌布巧妙地掩住锋芒。他自斟自饮,眼神却如同最机警的鹰隼,无声地扫视着整个喧闹的厅堂,掠过每一张或真笑或假笑的脸,最后停在那些被灯火照不到的、更深的阴影角落。
糜环端坐在女眷席中,脸上始终维持着无懈可击的明媚笑容,优雅地端起面前的玉杯,浅浅抿了一口杯中清冽的酒液。辛辣的滋味滑过喉咙她的目光越过重重人影,落在被众人簇拥着的那对新人身上。刘基意气风发,糜贞虽隔着盖头,那份新嫁娘的娇羞与依恋却几乎能穿透红纱溢出来。糜环眼底深处,一丝难以言喻的落寞如同水底的暗流,悄无声息地掠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她放下酒杯,指尖在光滑的杯壁上无意识地停留了一瞬,随即起身,悄无声息地离席,身影融入侧门外的夜色里。
新房内,红烛高烧。
两支粗如儿臂的龙凤喜烛静静燃烧,烛泪沿着烛身缓缓滑落,凝固成红色的琥珀。烛光跳跃着,将整个房间都笼罩在一片朦胧而温暖的红色光晕里,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甜香。
刘基拿起案上那柄秤杆,精金的杆身在烛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他走到端坐在铺着大红百子被婚床上的糜贞面前。红盖头下的人儿似乎感知到他的靠近,呼吸变得有些急促,放在膝上的手也轻轻攥紧了嫁衣的料子。
秤杆微凉的头轻轻探入盖头边缘,缓缓向上挑起。
红纱一点点被揭开,如同晨曦拨开云雾。
烛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少女的脸上。
肌肤胜雪,细腻得不见一丝瑕疵,在红烛映照下泛着温润的玉色光泽。黛眉如远山含翠,长长的睫毛因为紧张而微微颤动,在眼下投下两片小小的阴影。一双明眸含羞带怯地抬起,清澈如同山间最纯净的泉水,波光流转间,带着惊心动魄的美丽。比之那日在码头惊鸿一瞥所见,此刻盛装之下,羞怯之中,那份美丽被放大了十分,带着一种令人屏息的、初绽的娇艳。
刘基的呼吸骤然一窒,握着秤杆的手也顿住了。眼前这张脸,在摇曳的烛光里,美得不似凡尘。
“夫…夫君…” 糜贞的声音细若蚊蚋,脸颊飞起两片醉人的红云,一首蔓延到小巧玲珑的耳垂。
“贞儿…” 刘基喉头滚动了一下,低沉地唤出她的名字。他丢开秤杆,俯身,宽厚温热的手掌覆上她放在膝上、有些冰凉微颤的手,紧紧握住。那滑腻微凉的触感,像握住了一块上好的羊脂美玉。他清晰地感受到她指尖的颤抖,那细微的颤栗如同电流,瞬间传递到他心底最深处,点燃了压抑许久的火焰。他不再犹豫,另一只手托住她的后颈,俯首,准确地捕捉到那两瓣娇嫩欲滴、如同初绽樱花般的唇。
“唔…” 一声短促的嘤咛被堵了回去。
糜贞的身子先是猛地一僵,随即如同被抽去了所有力气,软软地倒进他坚实滚烫的怀抱里。她的回应是生涩而笨拙的,带着少女未经人事的慌乱,唇齿间逸出细碎而甜美的气息。
刘基的手臂收紧,将她更紧密地禁锢在自己怀里。他尝到了她唇上淡淡的、清甜的胭脂味道。大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度,探入那繁复华美、绣着金凤的厚重嫁衣之下。丝绸的冰凉光滑触感之下,是少女温热的肌肤,细腻得不可思议。
他的手掌带着滚烫的侵略性.....指尖感受到那微微的硬起,以及其下蕴含的、青涩而蓬勃的生命力。
“呀…” 糜贞在他怀中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像是受惊的小鹿,发出一声短促而破碎的惊喘。
...........一件件华美的衣衫如同花瓣般层层剥落,窸窣作响,最终委顿于铺着厚厚红毯的地上。
烛光摇曳,将两人纠缠的身影长长地投在墙壁上,如同皮影戏般晃动着。
红烛的光芒在帐幔上跳跃,.............将这方寸之地染成一片旖旎的春色。
……
州牧府后墙根下,深重的夜色如同化不开的浓墨。
几条幽灵般的黑影紧贴着冰冷的墙壁,悄无声息地移动,借着墙角和树木的阴影完美地隐匿着身形。他们的动作极其利落,如同壁虎游墙,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为首一人身形矫健,动作间带着一股压抑的狠戾。他微微抬头,一张脸暴露在远处灯火投来的微弱余光中。
正是逃亡多时、如同丧家之犬的孙辅!
他的眼神阴鸷得如同淬了毒的蛇,死死盯着州牧府内灯火最亮、也最喜庆的那个方向——婚房所在的后院。那里面透出的暖红烛光,那隐约似乎还能听见的、象征着无边欢愉的细微声响,都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眼,他的耳,他的心!
一股混杂着刻骨仇恨和扭曲妒忌的毒火在他胸腔里疯狂燃烧,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焚毁。他猛地低下头,右手死死攥紧。一枚冰冷的金属令牌被他捏在掌心,坚硬的棱角几乎要嵌进肉里。令牌在阴影中闪烁着幽暗的金属光泽,上面赫然刻着一个狰狞咆哮的白虎头颅!
“刘基!” 孙辅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声音压得极低,却像从地狱里挤出来,充满了怨毒,“洞房花烛?老子今夜就让你变成停尸哭丧!让你这喜事变丧事!”
他猛地一挥手,如同毒蛇出击的信号。身后几条黑影如同得到命令的猎犬,瞬间绷紧。其中一人如狸猫般轻盈窜出,双手在凹凸不平的墙面上一撑,整个人便无声地翻过了丈许高的围墙,落入墙内。紧接着,又有两条黑影以同样迅捷无声的方式翻了进去。动作干净利落,显然是精于此道的死士。
墙内传来极其轻微、如同布帛撕裂的“嗤”的一声闷响。那是守在后园僻静处的一名护卫,喉管被匕首瞬间割断时发出的最后声音。连一声短促的惊呼都来不及发出,身体便软软倒下,被黑影迅速拖入旁边茂密的冬青树丛阴影里,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