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清醒流泪后,林婉就仿佛失了魂魄,躺在锦衾之中,不言,不动,对周遭的一切置若罔闻,唯有偶尔长睫微颤。
“郑老,她这……”林闲听闻林婉状况,赶来问道。
郑郎中捻着胡须,眉头紧锁,低叹一声:“林公子,令姐这是惊惧交加,心神受创过剧,形同‘离魂’之症。非药石可速愈,需得静养,徐徐图之。心结不解,怕是好不起来。”他顿了顿,又道,“多与她说说话,唤醒些旧日温情,或有转机。”
林闲目光沉沉地落在林婉身上。看着她这般模样,心头掠过一丝复杂滋味。
救她,是算计王家、斩断其臂膀的必然一步,亦是向世人展示他林逍手段。
可亲眼目睹一个活生生的人,被磋磨至此……
这世道,对弱者何其酷烈!权力倾轧之下,人命如草芥,女子尤甚。
林闲微微颔首,目光转向一旁侍立的柳姨娘,柳姨娘会意,柔声道:“婉姑娘往日虽……性子清冷些,但终究血脉相连。我会多陪陪她,说些从前府里的事,或许能勾起点念想。”
林闲不再多言,转身离去。林婉的安置以及与临山县林家彻底切割,是后话,只能待她清醒了后再商议。
王崇山在青州经营多年,根系盘错,此番虽断其一臂,却远未伤及其根本。那老狐狸此刻必如受伤的毒蛇,正潜伏暗处,伺机反噬。
春闱大比在即,这不仅是鱼跃龙门的唯一通途,更是他积累足够资本,真正跳出地方棋局,与天下英才争锋的关键一步。
他需要更快地成长,更强大的力量,以及——更灵通的耳目。
“二哥。”林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他轻步走进来:“老金叔在外头候着了。”
“让他进来吧。”
不多时,老金身影出现在门口。依旧是那副倦怠模样,眼袋微垂,走路拖沓,唯有一双骨节粗大的手,此刻微微抱拳,透出几分利落。
“林老爷。”老金的声音依旧低沉。
“金叔不必多礼,”林闲转过身,目光落在老金那双手上,开门见山,“此番平江,多亏有你。孙家那晚,若非你及时出手……”
他顿了顿,话中未尽之意己足够。
老金只微微抬了下眼皮:“份内之事,当不起老爷夸赞。那孙绍祖不过是个空有蛮力的草包。”
林闲心中暗赞,他沉吟片刻,试探道:“金叔身手不凡,见识广博,屈才于市井打探消息,未免可惜。不知金叔日后有何打算?若蒙不弃,我林闲这方寸之地,愿为金叔留一席安身立命之所。”
林闲语中招揽之意明显,老金沉默了许久,他混迹底层多年,形形色色的人物见过太多。
眼前这位年轻的举人老爷,行事看似步步为营,但桩桩件件,都透着一种与这世道格格不入的“实”与“韧”。
更难得的是,他似乎真有一丝愿意庇护弱者的心肠。
半晌,老金终于抬起头来,一改倦怠之意,目光炯炯:“老金不过是个跑腿的命。承蒙老爷看得起,若有用得着老金这把老骨头的地方,水里火里,但凭吩咐。”
林闲心中一定,朗声道:“好!如此,便有劳金叔了。府内安全,外间耳目,烦请金叔费心。”
孙家事毕,林闲特意让阿善休息了几日,又出钱请了名医为他爷爷诊治,病情己大为好转。阿善回来上工时,整个人都焕发着生气。
林闲不仅让他做工,更有意无意地开始教他认字、算数。书房外廊下,常能看到这样的情景:林闲处理完文书,随手拿起一本启蒙书册,指着上面的字耐心讲解;阿善则屏息凝神,听得极其认真,小小的手指在石板上笨拙地比划着。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柳姨娘推着安置在木制轮椅上的林婉,在庭院一角的回廊下晒太阳。
林婉依旧不言不语,目光散淡地望着远处一株叶子开始泛黄的梧桐,仿佛灵魂己随那飘零的落叶远去。
阿善抱着一叠新晒好的被褥路过,无意间瞥见廊下。
轮椅上裹着厚锦裘的林婉,脸颊有些凹陷下去,肤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只有那眼下一颗胭脂痣,依旧殷红如血。
阿善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乖乖,这嫡小姐生得真跟画里的仙女似的……可惜,怎么像尊玉雕,动也不动,话也不说?”
他年纪尚小,不懂什么叫创伤,只觉得这美人儿身上笼罩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和死寂,让他莫名地有点难过。
他不敢多看,更不敢多问,抱着被褥,脚步放得更轻,悄无声息地绕开了。
林安也远远望着,不敢走近,只是看着嫡姐这副了无生气的模样,他胸口就像堵了块浸了水的棉絮,又沉又闷,喉头哽咽得发疼。他别过脸,不忍再看。
陈实见林婉这般光景,心头也是一阵不忍。他想起初次听闻这位林家嫡女才名时的仰慕,又想到她如今被磋磨至此,如同被狂风暴雨摧折的玉兰,只剩下枯枝败叶。
他默默走过去,想替柳姨娘搭把手,或是递杯温水,却又怕惊扰了那仿佛一碰即碎的琉璃人儿,最终只是站在几步外,忧心忡忡地望着。